六十三 寶馬已馱檀郎來 西風卻送謝女去
2023-11-09 16:17:03 作者: 不老徐娘
兩天三夜的狂奔,屈巫終於在黃昏時分到了株林莊園。
大門口的家丁們見屈巫來了,個個嚇得說不出話來。屈巫沒有說話,依然策馬往主屋院落奔去。到了主屋院落,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一旁的家丁,徑直闖了進去。
主屋大堂,芹香坐在軟榻上抹著眼淚,萱兒可憐兮兮地坐在一旁,丫鬟靜月傻傻地站著。
屈巫瞥了她們一眼,就往寢房而去。他一掌推開房門,喊了聲「心瑤」,房內一片靜寂,鮫綃帳依然垂著,黑漆漆地看不見裡面。他一個健步衝過去,撩開了帳門。
然而,帳內空無一人。不在這個房間?
他四下看去,放寒玉扇的盒子還在梳妝檯上。
屈巫,今生今世,我們猶如此扇。姬心瑤冷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一把破碎了的扇子還留著幹什麼?是想找我算帳嗎?屈巫的唇抿成了一個弧度,走過去拿起來就準備將它扔到窗外,忽然,盒外露出的一角綢緞拂過了他的手心。
他疑惑地打開了它,碎成兩片的扇面上放著一塊天青色的綢緞。他抖開了綢緞,一半上面繡了很多粉色的心,還有一半上面寫著兩個日期。一個是姬心瑤出縱橫谷的前一天,一個是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他的喉結上下滑動著,眼睛裡有了些許潮濕。心瑤,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靜月走了進來,說:「夫人從縱橫谷出來後,每天在上面繡一顆心,即使吐得厲害都沒有停止過。後來,就沒繡了。上面一共有九十一顆心。」
屈巫問道:「夫人在哪?」
靜月臉色煞白地搖了搖頭,小聲說:「夫人不見了。」
屈巫渾身一震,冷聲問道:「此話怎講?
「夫人、夫人失蹤了。」靜月結巴起來,屈巫身上突然泛起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冷顫。
縱然看到鮫綃帳內空無一人,屈巫也想不到姬心瑤會失蹤,他以為她帶著孩子換了房間。他這才想起大門口家丁的驚慌失措,想起芹香在軟榻上抹著眼淚。
姬心瑤竟然不見了,在眾多的家丁眼皮底下不見了。一同不見的還有丫鬟靜影和家丁來福,還有孩子和一個奶娘。
屈巫狂怒。為什麼?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天已經黑了下來,鎏金宮燈將主屋大堂照得雪亮,莊園內所有的人都站在裡面,看著面沉似水的屈巫。
屈巫的目光陰冷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周圍的氣息早已讓人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冷光掃過,有膽小的家丁幾乎就要窒息過去。
屈巫極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問道:「你們回憶一下,夫人什麼時候失蹤的?當時莊園內有沒有什麼異常情況?」
一個胸部脹鼓鼓的女人說:「昨天未時輪到我去給小公子餵奶,才發現夫人與小公子都不見了。」
有個家丁戰戰兢兢地說:「昨天中午我看到靜影和靜月一起抱著小公子往後花園走去。」
「我沒有,昨天中午我在向芹香姨娘學做菜。」靜月哭著說。
屈巫問那個家丁道:「抱著小公子的是靜影還是靜月?」
那家丁想了想,肯定地說:「是靜影。」
一定是她將靜月支到芹香那裡學做菜,自己易容成了靜月,那個叫來福的家丁套了馬車在後門等她,另外一個奶娘應該是與來福一同出去的。屈巫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測。
又有個家丁說:「門主,前天早晨接到飛鴿傳書讓我們去找產婆問情況,來福正好在旁邊。哦,當晚就找到產婆了,說是足月。」
芹香恍然大悟,站起來兩眼冒火地看著屈巫說:「原來如此!原先我說侍候她滿月再回宛丘,她也答應了的。怎麼突然就不見了,竟是你逼得她在這麼冷的天裡逃出去。屈公子,你自己做沒做不記得嗎?你不覺得自己過分嗎?」
屈巫的心猛地被人揪了一把,芹香的話無異狠狠地抽了他一個耳光。
從看到天青色綢緞上兩個日期,他就明白,那是姬心瑤告訴他孩子的來歷。九十一顆心,意味著她離開縱橫谷九十一天之後,她的心沒了,被他弄丟了。
在她最需要照顧的時候,置她不管不顧,還妄加懷疑,甚至差點殺了她。而現在竟然又一次傷害了她,莫名其妙地找產婆查實是不是足月。難道希望這孩子不是自己的?屈巫恨恨地在心裡罵自己。
她不是失蹤,而是料到我會來,躲起來了。她不願再見到我,這輩子怕是都不願再見我了。屈巫的心底一陣悲哀。
屈巫看著芹香問道:「你可知道她會去哪?」
「我就知道公主她不願見你。」芹香噎了他一句,就又坐到軟榻上抹起了眼淚。
姬心瑤突然不見了,她被嚇蒙了。昨天一下午她都坐在軟榻上哭,怎麼也想不通姬心瑤為什麼會失蹤。
今天上午,靜月依然去收拾姬心瑤的寢房,在床上發現了姬心瑤留給她的絲帕。一句芹香姐姐,讓她肝腸欲斷。一個公主,稱呼她一個通房丫頭為姐姐,可見,姬心瑤早已在內心把她當成了親人。
見再也問不出什麼,屈巫頹然地讓大家都散去。
她會去哪?回鄭國?應該不可能。那年楚軍圍城三個月,她挨餓受凍,都沒去找姬子堅和厲王爺。現在更不可能抱個孩子回去,她的自尊和驕傲決不允許。
她應該沒有地方可去。屈巫的心揪到了一起。他又走進了寢房,鮫綃帳低垂,夜明珠放著幽光,屋內一切陳設依舊,她沒有帶走這裡的一絲一毫。
雖然她是在倉促之下逃了出去,但一切看上去都很從容。後花園的門平時是鎖著的,說明她事先早就準備好了鑰匙。而且丫鬟、家丁和奶娘跟她一起走,平時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屈巫的心裡升起了一線希望。
芹香還坐在軟榻上,眼睛紅紅的。萱兒靠在她身上似睡非睡,見屈巫走過來,她睜眼看看又閉上了眼睛。
屈巫站在那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聲音低沉地對芹香說:「幫幫我,幫我把她找回來。」
「我若知道她在哪裡,我還會在這裡?」芹香不客氣地說,原本她對屈巫的好感,因為查足月的事而蕩然無存。
「你仔細想想,這段時間,她都去過哪裡?」屈巫說。
芹香翻了他一個白眼,揶揄地說:「她去哪你們不都有人跟著,每天飛鴿傳書不都告訴你了嗎?」
屈巫點點頭,說:「我的人只知道她去了某個地方,而在那個地方她做了什麼,他們有可能不知道。」
「她能做什麼?屈公子,你太過分了。可憐她生孩子時還一遍又一遍地哭喊著你的名字,而你卻這般不相信她,你太讓她寒心了!」芹香氣憤地說著。
她依然喊著我的名字?她依然愛我!屈巫的心裡又喜又痛。是的,自己是太過分了。她是我傾盡一切去愛的女人,為什麼我竟會不相信她,為什麼我從沒想過那個孩子是自己的。她在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遠離了她。我真該死!
屈巫恨恨地擂了旁邊的牆壁一拳,「轟」的一聲,整個房屋似乎都顫了一下。他的手背滲出了絲絲血跡,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他慘然一笑說:「她很有可能早做了離開株林莊園的準備,因為、因為她不想再見到我。」
早幹什麼了,現在知道後悔了。芹香看屈巫悔恨不已的樣子,心中很是不忿。
突然,她的心一動,掏出姬心瑤留給她的絲帕,久久地凝視著「後會有期」這幾個字。
看來她確實瞞著自己早做了準備。自己一直不離她左右,她也沒有單獨到什麼地方去啊。唯有那次去綢緞莊,她離開了我的視線。對了,去府邸拿嫁妝匣子,難道那時候她就開始準備了?
芹香看著屈巫,說:「她去過一次宛丘府邸,拿了一個匣子,說是她的嫁妝。至於裡面是什麼,我不知道。」
萱兒突然睜開眼睛,很清晰地說:「我知道,匣子裡面是空的。」
屈巫的眼睛亮了一下。對,好像是有這麼個信函,說她去了宛丘府邸,然後去了綢緞莊,還說匣子被搶又追了回來。
他忙問道:「她去綢緞莊都做了什麼?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芹香撇了撇嘴角,果然監視的一清二楚,連去綢緞莊他都知道。不過,那次她去綢緞莊確實可疑,她為何要見掌柜?
「她去綢緞莊買了幾塊料子,還、還見了掌柜。」芹香遲疑地說。
嫁妝匣子是空的,去綢緞莊見掌柜。只有一個可能,匣子裡面放的是契約文書,她拿下去見掌柜了。那個綢緞莊是她的嫁妝。屈巫明白過來。
「她在綢緞莊!」屈巫說著,人已經離開了屋子,縱身上馬而去。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顆星星的微光也沒有。
官道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擊碎了暗夜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