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吐露心聲（中）

  「呵！」呂布在聽到李知的問詢之後，不自禁的自嘲一笑。

  隨後，他低著頭，看著地面，輕聲說道：「當初，某家要走的時候，陳氏家族的族長又來見了某家一面，說是給某家踐行。

  在送行宴上，某家實在忍耐不住，所以便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為什麼陳氏家族不願意借某家兵書？

  某家自問對於陳氏家族貢獻頗大，亦是忠心耿耿。

  難道某家所付出的這些，連一卷兵書都換不來嗎？！」

  李知聽到呂布的話語之後，立刻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盯著低著頭的呂布。

  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既然陳氏家族的族長在呂布離開之後，還想方設法的拉攏他。

  那就證明，此人不僅不是愚蠢之人，反而是一個精明之人。

  既然不是愚蠢之人，那為什麼不借呂布兵書？

  區區一卷兵書而已，豈能比得上一個註定成為大將之人？

  「唉……」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呂布嘆了一口氣，滿臉複雜的繼續說道：「在那送行宴上，陳氏家族的族長告訴某家，當初陳氏家族並不是不想給某家兵書，而是想要考驗一下某家。」

  「額……」李知聽到呂布的話語之後，滿臉驚愕的失聲問道：「考驗？！！」

  「沒錯！」呂布滿臉苦澀的點了點頭，說道：「當初他告訴某家，陳氏家族本來有意培養某家，但是卻怕某家不夠忠心，成事之後不認陳氏家族。

  所以，他等便對某家設下了一個考驗。

  只要某家在他們拒絕借某家兵書之後，能忍耐住一年，某家便算是通過了考驗。

  到時候，陳氏家族所有的書籍都對某家敞開，任某家攻讀。

  並且，如果某家有意於仕途，他們也會傾盡全力的幫助某家。

  到時候，某家便會脫去陳氏家族供奉的身份，成為陳氏家族的門生故吏。

  然而……」

  說到這裡，呂布面色複雜的搖了搖頭。

  當初，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性格過於剛烈和性急，此時恐怕他還是陳氏家族之人。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如果當初他沒有踏出陳氏家族，也不會有現在的這番成就。

  李知聽到呂布的話語之後，不僅沒有釋懷，反而緊緊的皺起了眉頭，因為他心中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測。

  隨後，他滿臉嚴肅的皺眉問道：「他們為什麼要考驗你？

  區區一卷兵書而已，給也就給了，為什麼還要設下考驗？」

  「唉……」呂布聞言，嘆了一口氣之後，說道：「某家也問過陳氏家族的族長。

  他告訴某家，他之所以考驗某家，乃是因為，他本來只把某家當做是一個只知衝鋒陷陣的莽夫。

  所以，不管某家將來會成為什麼樣的人物，他都不會太在意。

  因為一個衝鋒陷陣的莽夫，成就必然不高。」

  李知聽到這裡之後，立刻明白了陳氏家族族長的打算。

  所以，他便眯著眼睛，接著呂布的話頭說道：「而一旦溫侯想成為一個文武全才之人，就必須需要對陳氏家族忠心耿耿！

  因為一個文武全才之人的前途是無可限量的，說不定還能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所以，陳氏家族在看到更大的利益之後，他們便忍不住想要掌控溫侯。

  而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定下這個考驗，想試探一下溫侯的忠誠。

  如果溫侯忠心耿耿，那他們便會傾盡全力的培養溫侯，算是提前投資溫侯，等溫侯功成名就之後再反哺他們。

  如果溫侯忠心不佳，那他們便不會教溫侯本事。

  到時候，區區一個不知文采，只知衝鋒陷陣的莽夫，根本就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也就不會對陳氏家族造成多大的威脅，所以，他們並不在意你是否背叛。」

  說完之後，李知看了看呂布，笑呵呵的問道：「溫侯，本侯說的對嗎？」

  「呼……」呂布聞言，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今日嘆息的次數，比以往一年都多！

  隨後，呂布點了點頭，說道：「驃騎將軍不愧為驃騎將軍，果然一點就通！

  沒錯，當初陳氏家族的族長也是這麼對某家說的。」

  李知聞言，沒有在意呂布的恭維，手中不自覺的摸著木面具，眯著眼睛，仔細的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喃喃自語道：「這麼說來，那陳氏家族的族長倒是個厲害人物！」

  「哦？」呂布聽到李知的話語之後，神色一愣。

  隨後，他滿臉不解的問道：「驃騎將軍此言何意？

  在某家看來，那陳氏家族的族長就是個老實忠厚之人，有何厲害之處？」

  「老實忠厚之人？呵呵……」李知被呂布的話語給逗笑了。

  隨後，他看著滿臉不解得呂布，表情嚴肅的問道：「溫侯，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陳氏家族的族長為什麼要對你說那番話嗎？」

  「哼！」說到這裡，李知冷哼了一聲之後，冷笑道：「本侯現在算是明白了，溫侯為什麼非要掩蓋自己智慧的一面。

  這恐怕也是和陳氏家族族長的那番話有關吧？」

  說到這裡，李知把目光轉向了呂布，眼中帶著詢問之色。

  呂布見此，面色鐵青的微微點了點頭，確定了李知的猜想，他現在的心中也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測。

  「果然！」李知見呂布點頭之後，一臉的「果然如此」。

  隨後，他面色冷峻的說道：「當初，陳氏家族的族長之所以說出那番話，恐怕就是為了讓溫侯知道，沒有哪個世家或勢力會接受一個文武全才，且又不夠忠心之人！」

  李知現在將一切都弄明白了，這陳氏家族的族長果然是個陰險之人！

  他說那番話，就是為了在呂布的心中撒下一顆種子，讓呂布在接觸其他勢力的時候，都抱著疑心。

  而一旦呂布抱著疑心看人、看事，那他就會過度的解讀人或事！

  到時候，他便會覺得，什麼事、什麼人都有陰謀，便不會相信任何人！

  而信任是相互的，一個不相信任何人的人，恐怕也很難得到他人的信任。

  如此一來，呂布的成就便不會太高！

  如果不是呂布的武藝實在逆天，說不定現在的呂布還只是一個名不經傳的小人物！

  而這正是陳氏族長的目的！

  只要呂布成不了什麼大人物，那他和陳氏家族之間的那點齷齪便不足為道！

  雖然陳氏家族的基業不大，也只是一個分支。

  但是，不管怎麼說，陳氏家族也稱得上是世家。

  如果呂布沒有成為聞名天下的大人物，那即便是他對陳氏家族抱有怨言，也拿陳氏家族無可奈何！

  如此一來，便消除了呂布隱患！

  可惜，陳氏族長的陰謀失敗了，他太小瞧呂布的本事了！

  呂布雖然確實中了他的計，對任何人都抱有疑心，也沒能得到任何勢力的信任。

  但是，呂布的本事太過於誘人，所以，即便是眾勢力不信任他，卻還是想要用他。

  不管是丁原還是董卓，都是一邊防備著他，一邊卻又用高官厚祿供養著他。

  「唉……」在將一切都想明白之後，李知用憐憫的目光看著呂布，說道：「溫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陳氏族長，竟然會影響你的一生，這……」

  「唉！」說到這裡，李知嘆息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李知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原來的歷史上，呂布在跟人當屬下的時候，表現的非常的魯莽。

  而等呂布自立為主之後，雖然也算不上是什麼梟雄，但是卻也並非是莽夫一個。

  在原來的歷史上，呂布在曹操襲擊徐州之後，立刻便果斷的抄了曹操的老家。

  雖然偷襲曹操的老家是陳宮的主意，但是，如果不是呂布做決定，光憑陳宮一個人也不可能會成功。

  由此可見，呂布是一個行事果斷之人！

  隨後，曹操將他擊敗之後，他又輕而易舉的獲得了劉備的信任，從而奪得了徐州。

  由此可見，呂布又是一個懂得變通之人！

  再有，呂布在臨死之前，對曹操說出了：「曹公用兵如神，布勇武蓋世，若曹公得到布，由布率領騎兵，曹公率領步兵，可統一天下矣。」

  這番話也能證明，他並不是一個不學無術的莽夫！

  要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劉備在呂布說出那番話語之後，說了呂布一些壞話，曹操幾乎就要將他放了。

  由此可見，呂布對人性的把握非常的不錯。

  他掐准了曹操愛才如命的性格，和一統天下的大志，所以才會說出那番話，如果不是劉備，他絕對不會死！

  李知當初在讀三國演義的時候，就覺得呂布的性格、智慧前後差距非常大。

  他當時以為這只是羅貫中的筆誤，卻沒想到，呂布竟然僅僅是因為一個世家家家主的一番話，才會變成如此模樣，實在是讓人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呂布此時也明白過來了，當初陳氏家族的族長之所以對他說那番話，恐怕也是為了打消他心中的怨言。

  並且，在他心中種下一顆名為——「不信任他人」的種子！

  所以，他才說出那番看似是為了呂布好，其實是在謀害呂布的話。

  其實，當初呂布只要仔細分析一下那番話，就會發現陳氏家族的族長那番話中的陰謀。

  可惜，呂布當初年輕氣盛，並且又因為陳氏族長送了他不少的財物，迷了他的心智，讓他沒能仔細的去考慮那番話，只以為陳氏族長是個好人。

  到後來，呂布跟了丁原之後，發現丁原處處防備他。

  見此，呂布便以為丁原是在忌憚他，怕他也成為文武全才之人。

  當初，丁原將他升任為主簿之時，呂布因為牢牢記住了陳氏族長的那番話，便下意識的認為，丁原之所以將他升為文職，就是為了考驗他，看他有沒有成為文武全才的野心！

  而自以為看破了丁原計謀的呂布，便處處以莽夫自居，生怕丁原瞧出了他想習文的野心。

  但是，他卻沒想到，當初丁原之所以將他升為主簿，就是因為他想讓呂布多讀些書，不要成為一個只知道喊打喊殺的莽夫。

  因為，一個忠心不足、卻又武力滔天的莽夫，實在是太危險了！

  誰知道他什麼時候腦子一混，上來了莽勁兒，便將自家主公給砍了？！

  所以，丁原希望呂布能靜下心來，學些聖人之道，知道禮儀廉恥，不要再那麼魯莽。

  可惜，丁原這一番苦心卻是白白浪費了。

  呂布根本就沒弄懂他的意思，只以為丁原不信任他，處處考驗他。

  所以，呂布在受到董卓的誘惑之後，便毫不猶豫的殺了丁原。

  因為呂布是實在是討厭那種他自以為是的考驗。

  而等呂布投降董卓之後，董卓因為忌憚呂布麾下的兵馬太多，所以便想方設法的架空了呂布，讓他位高而權低。

  而已經徹底相信了陳氏族長所說之言的呂布，在察覺到董卓的小動作之後，立刻便覺得，董卓也是在害怕他成為文武全才，然後將董卓取而代之。

  所以，呂布便裝瘋賣傻，扮作一個莽夫，任由董卓架空了他。

  呂布自認為，只要他裝瘋賣傻，用一副莽夫的面貌面對世人，世人便不會太忌憚他。

  而董卓將呂布架空之後，便覺得呂布此人甚為忠心，所以，也就沒再繼續防範他，反而是給了他一些兵馬，並且將他收為義子。

  如此陰差陽錯之下，呂布便認為，自己裝瘋賣傻之計成功了！

  曾經，他還為此沾沾自喜過，可惜，今日在聽到李知的這一通分析之後，他立刻便傻了眼。

  「彭！」呂布在將一切想通之後，滿臉陰沉的一拳打到了几案上，將几案打得粉身碎骨！

  「好一個陳氏家族的族長！某家小瞧你了！

  沒想到，在某家離開陳氏家族之後，你竟然還要算計某家一把，著實可惡！」

  說這話的時候，呂布的臉上滿是殺意。

  在生了一會兒氣之後，呂布臉色一變，面色複雜的對著李知問道：「驃騎將軍，你認為，某家要怎樣對那陳氏家族，才算是對的？」

  呂布在問完這番話之中，眼中滿是迷茫。

  雖然他知道，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全都錯的。

  但是，多年的信仰、多年的執著豈是說改就能改的？

  所以，他現在非常的迷茫，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好在，他面前有一個以智謀而聞名天下的李知，所以他便向李知尋求答案。

  「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李知在聽到這句話問言之後，嗤笑了一聲，不屑的說道：「世上哪有絕對的對與錯？！

  就算是你現在將陳氏家族全部都滅了，你和陳氏家族之間也分不出對錯！」

  呂布聞言，眼中的迷茫之色更甚！

  隨後，他的對著李知問道：「陳氏族長謀算某家，將某家害得如此悽慘，難道他也沒做錯？」

  「他當然沒錯！」李知在聽到呂布的問詢之後，立刻便點了點頭。

  隨後，他看著滿臉不解的呂布，解釋道：「要知道，當初你可是看叛了陳氏家族！

  而作為叛族之人的你，在他們的眼中，便是一個隱患！

  一旦你身居高位，並且憎恨著他們，那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所以，作為陳氏家族的族長，為了整個陳氏家族，他有責任將隱患消滅於未發之時！

  所以，他謀害你，也只是為了自己的家族著想，怎麼能算是錯？」

  「這樣嗎？」呂布聽到李知的話語之後，滿臉迷茫的點了點頭。

  隨後，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問道：「那這麼說來，要是某家向他們復仇，便算是錯嗎？」

  「非也！」李知在聽到呂布的話語之後，立刻搖了搖頭。

  隨後，他看著呂布說道：「溫侯，陳氏族長的一番話讓你痛苦了近十年，你向他復仇，一點錯都沒有！」

  呂布在聽到李知的話語之後，徹底懵了。

  他現在也搞不明白，到底誰對誰錯！

  隨後，他像是一個小孩子一般，對著李知問道：「驃騎將軍，你是天下有數的智者，求求你教教某家，某家到底該如何去做，才是對的！」

  呂布此時的內心抓狂不已，剛才李知的那番話，徹底將他的思緒給搞混了。

  陳氏族長算計他是對的，他去復仇也是對的，那到底誰錯了？！

  「唉……」李知聽到呂布的問詢之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道：「剛才本侯已經說了，你們沒有誰對、誰錯！

  你們兩方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場上行事。

  所以，你們所做、或者將來要做的事情，沒有誰對誰錯，只有立場的區別！

  陳氏族長想要磨滅你這個隱患，沒有做錯！

  而你想要對害了你近十年陳氏家族復仇，也沒有錯！

  所以，你們的區別在於，誰的力量更大，實力更足！

  現在你的實力強，你可以將陳氏家族一舉誅滅。

  而如果陳氏家族的實力強，恐怕你也活不成！

  因為他們不會允許一個能成為隱患的人存活！

  所以，在這亂世之中，沒有誰對誰錯，只有實力高低！

  實力強的人就是對的！實力弱的人，永遠都是錯的！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正是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