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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7:52:01 作者: 一絳紅
她與它們是不同的,她是自斷尾巴的毒蠍,只為了表明自己的脆弱無害,祈求神王的憐憫。
「十九公主為軍妓所出,是為恥辱。」
「王妹?你也配?你不過是父王喝醉了的意外,這些年父王有來看過你嗎?」
「公主身,丫鬟命。」
……
這些話,她聽了無數遍。
直到及笄之年前往神寺拜見神明,高高在上的神王看見她的容貌,金瞳中神色莫辨。
她自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所以緊緊抓住了神明的這一瞥,也抓住了改變命運的契機。
及笄那晚的月色很美,神王挑起她的下巴,透過她的面容去看另一個人,她也順從地喚神王「哥哥」。
那一夜過後,神王為她戴上了面紗,說她的容貌從此只有神明可見。
此後她努力去當一個承載神明幻想的、合格的贗品,成為一隻乖巧順從的金絲雀。
她說:「我永遠也不會背叛你,哥哥。」
永不忤逆、永不離去。
她是這世上最華貴的金絲雀,飼養她的神明賜她萬人之上的王座,編織成最貴重的囚籠。
……
年輕的女皇從回憶中抽離,她的目光越過鮫綃重簾,俯瞰雲閣下的萬里河山。
她啟唇,似嘆似諷:「名動天下的一十四劍,前朝九皇子,璇璣女帝竟然放心委以軍權,不怕她的江山又姓玄?」
「哦?」櫻空月面上並沒有多少意外之色,「女皇陛下已經知道了?」
「雁闕關現在是孤的王土,孤君臨之地,當無所不知。」女皇冷道。
她已經布下眼線,自然知道四大世家與應縱歌會面一事。
「好,那現在我來回答陛下剛才的疑問——璇璣女帝敢拱手讓出三軍之權,是因為她知道,九十九支除魔箭會讓玄賜命不久矣,一旦他再次用出十四劍,他最多還能活半年。」
櫻空月說這些話的時候,面容無悲無喜。
「若不是自行封印劍骨,他早該在百年前就死了。」女皇慵懶地斜倚玉座,「這世道見不得肝膽磊落之輩,還是我們這種玩弄權術之人活得更長久些,國師以為呢?」
時無英雄,只有手握權柄的宵小。那她甘願手段骯/髒,只要能換來無上的權與力。
「的確。」櫻空月微嘆,「可惜只剩半年,若再借他幾寸光陰,這天地該成何模樣。」
「他不是還有個愛徒?」女皇微揚起下巴,點著細碎冰晶的雙眼美艷無雙,「璇璣女帝怎麼還不趕緊把人抓了,當作威脅的籌碼。」
櫻空月輕輕「呀」了一聲:「這可是他的肉中骨,心頭血,是不可觸及的逆鱗。他是想用這半年,將天地血洗,捧給他徒兒萬里無瑕山河。」
女皇聞言,淡淡評價道:「他不該有死穴,如此明顯而一擊必殺的死穴。」
客棧里,虞歲歲下樓去找玉緋衣他們,雅間只剩下應縱歌一個人,他默默喝了歲歲囑咐過的藥膳,然後伸手將對面那個茶盞拿了過來。
茶盞是釉色細潤的白瓷,淡紅的山茶花紋恰到好處,他徒兒的眼光一向很好。
他用指腹摩挲過細膩瓷面,慢慢地,鬼使神差一般,他將指尖點上茶杯邊緣的一點濕潤水痕——那是歲歲剛才喝茶的地方。
那一抹水痕早就涼透,但他卻像是被燙到了一樣,飛快收回了手。
這時,他腰間的月衡令亮了起來,他立刻就接通了傳音,生怕歲歲多等片刻。
但傳音給他的是茉浮天:「小九,你真的決定好了,不回月衡山?」
「是,阿姐。」他回答。
「我怎麼覺得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失望?」茉浮天嘀咕一聲,又道,「雁闕關現在亂成那樣,你留在那裡做什麼?」
應縱歌說:「阿姐,我會奪回西北十三境。」
「什——」茉浮天那邊傳來什麼落地破碎的聲音,她可能帶倒了茶杯,但她來不及管什麼茶杯,急忙呵斥一句,「你不要命了?」
應縱歌沉默了片刻,才說:「阿姐,獨守月衡山的這百年,我真的還活著嗎?我現在還能想起百年前,將士圍坐的火光,煙州的荷花,青州的大雪,桑州的好酒…年輕的將士聚在一起談論家鄉,他們問過我,將軍難道不想家嗎?那時我沒有回答,現在我已失家失國。」
他說:「阿姐,我想再活一次,哪怕只有半年。」
茉浮天的話音有些不穩:「你、只剩下半年…歲歲呢?你有沒有想過,歲歲要怎麼辦?」
「我想過,我想她好。」他緩聲說,「十幾年前,她還很小的時候,我就找到了她,想要護她一世無憂——可是哪怕封印了劍骨,我也只有百年光景,百年過後她轉世輪迴了,可那時世間已無我。所以我給了她一半靈根,帶她入三辰宗,凡人的一生太短暫,她應當踏上仙途,長生無恙。」
「剩下半年,我會滌盪世間污濁,然後把畢生修為都傳給她。為師要我的徒兒,萬萬人之上,無人可傷她。」
剖靈根、啟仙緣,吾命換吾徒。
「你……」茉浮天久久不能言語。
應縱歌緩緩摩挲著那個白瓷茶杯,轉眸看著窗外斜陽西墜,漫漫長夜就要降臨,黎明到來之前,他會燃儘自己,為歲歲照亮黑暗。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的眼神其實很溫柔,溫柔又明亮,桃花眼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