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父愛無疆

  朝陽傾灑而下，照亮了萬里的河山，站在高高的峰頂之上俯瞰，仿佛枝椏般分枝的河流，綿延向遠處遮天的白霧，隱藏在盡頭，如同一根根的細線，若隱若現。

  閉上眼，起伏的丘陵點綴出大地的蒼茫，一望無際的平野吐露著胸懷的寬廣，這方土地，牢牢地烙印在心底。

  秦天默然地站在一醉的身旁，不忍心去看一醉反覆地用小刀割開自己的手掌，將血液餵給昏迷中的狼狽男子，他雖然竭力想要保持心中的平靜，但一股莫名的悸動卻始終縈繞在他的心頭。

  他腳邊，暈倒在地的周運，以及堅毅放血的一醉，給他的觸動是極大的。

  在此之前，他對梁國只是抱有期待，但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已經被面前的兩個男人的精神所征服，與血秦截然不同的精神，支撐起了堅毅的梁國。

  血秦的鐵血，梁國的堅毅，齊國的富有，大明三大國的特色，各自讓它們在綿長的歷史中崛起，哪怕經歷了無數歲月的王朝興衰更替，印記，不可磨滅。

  一醉單膝著地，將周運扶起倚靠在身上，面色不變地割著自己的手掌，靈力的自我循環讓傷口很快癒合，他不得不一遍遍地割開傷口，讓自己的血液流進周運的口中。

  他重複著這個動作，沒有絲毫的厭煩，只是血液的長時間反覆流失讓他的臉色浮現一絲不尋常的蒼白，不過這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大事，放出的血液並不多，還不會傷及他的身子。

  修者的血液之中，包含著濃郁的靈力，以及澎湃的生機，高階修士的血液，絕對是大補之物，哪怕病入膏肓，飲下元嬰修士的幾滴血液，也能續命數月。

  靈力運轉的時候，就是在血液之中奔騰不息，錘鍊著身體的同時，依靠血液提純著靈力，哪怕是大乘修士，在煉虛為實的時候，都不得不將血液具現，血液是尋常修煉的一大根源，如果慕容雪身軀尚在的話，修補元魂壓根就不會這麼麻煩，失去身體之後，她在夢境世界裡足足努力了三十年才完成了浩大的修補工作。

  修者吐納真氣凝練精血，由此保證氣血旺盛；妖族傳承血脈力量，血液的高貴卑賤甚至已然形成了一套尊卑有序的生存秩序；魔族更是以血法為根源，魔族失去了血液，實力就會一降千里，當初楚狂就在花蓮山的地脈氣海之中被弱小的血屍巨人呼嚕活活吸成了人干。

  所以，血液是極其珍貴的。

  一醉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流進周運的嘴中，周運傷痕累累的身軀在血液的滋補之下，緩緩癒合，蒼白無力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

  周運悠悠醒轉，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刺眼的眼光讓他眯起了眼。

  他分明還記得，自己被出賣之後，歷盡千辛萬苦，脫逃了梁廣的追捕，出了梁國，更加感到孤立無援，思前想後，決定去南海投奔何長青將軍。

  但是這一路上的艱辛，超越了他的想像，在走到這座山下的時候，他就已經感覺不行了，只想著爬上山，最後再看一眼自己深愛的土地，那個生他養他的祖國。

  爬上峰頂的時候，他已經透支了大量的體力，全憑著垂死的信念掙扎到了峰頂，一曲高歌，註定將成為他的絕唱。

  但是，他此刻意識到，他還沒有死，山峰還是山峰，朝陽還是朝陽，只不過他身邊多了兩個人。

  腥甜的血液從一醉的手掌上滑落，滴進周運的嘴唇。

  周運下意識的舔了一下，他感覺自己好渴。

  很快，他意識到，滴進自己嘴中的並不是水，而是血！

  他驀然睜大了眼睛，看著給他餵血的人。

  那是一張脫去了稚氣的少年臉龐，眼神中擁有著沉凝和滄桑，此時正溫和地看著他。

  周運記得以前似乎沒有見過這張臉，但是很快的，這張臉就同他心中的一個影像重合了起來，周運心頭巨震，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心中強烈而複雜的感覺已經無法通過言語來表達。

  「皇儲殿下，這可萬萬使不得！」

  周運誠惶誠恐地驚呼出聲，這個給他餵血的少年，竟然就是皇儲殿下，人生何處不相逢，竟然讓他在最後的時刻，見到了承載著整個梁國未來的皇儲。

  一醉輕輕地扶他起身，只有親自檢驗過才知道周運的身體有多麼地虛弱，全身瘦得已經沒有肉，形銷骨立不外乎如是。

  「周相如何認出我來？」

  一醉沒有多言，剛才給周運餵的那些血已經夠了，周運只要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好好調養，身體還是會慢慢恢復的，幸虧這次遇見了他，不然這位已經名滿天下的白衣卿相就要與世長辭了。

  「臣下見過皇儲殿下的影像，先王在時，每每在處理完公務之後會將記憶著殿下的影像拿出來觀看，臣下身為近臣，曾目睹過那枚玉簡中的影像。」

  周運還欲跪下，被一醉扶著無力屈膝，一醉明言詢問，由不得他不答。

  那就難怪了，一醉還以為自己已經變得誰都認得了，雖然「天下誰人不識君」的風采讓他很是嚮往，但是這也要分什麼時候。

  「周相何以至此？」

  「一言難盡啊，受奸人所害，被追殺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本想投奔何長青將軍，不想流落到此處時油盡燈枯，承蒙殿下搭救，才撿回了性命，滴血之恩，臣下沒齒難忘。」

  周運談及自己的遭遇，唏噓不已，三言兩語間道盡了滄桑，這半年的時光，讓他蒼老了許多，思及一醉給他餵血的恩情，心中的那根弦，再一次被深深地觸動。

  此時見到了皇儲殿下，周運的一顆心，安定了不少，一醉消失的半年，讓他一度憂慮一醉的生死。

  一醉簡短地問著周運問題，一邊偷偷地運轉體內的靈力給周運調養氣機，修為不過築基期的這位白衣卿相，在他躲在一多方丈侯府的時光里，經歷了不知道多少的苦難。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

  一醉在侯府的時候，也能知道一些大明界的局勢變動，在梁國滅國之後，周運和何長青將軍，就是這個國家最後的支柱與希望，從來不曾放棄，哪怕梁廣給出了最好的待遇，哪怕這份待遇唾手可得，周運也不曾放棄過心中的那一份堅持。

  在看到皇儲殿下給他餵血之後，周運心中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這麼久的堅持，並沒有白費，他的艱辛，都是值得的。

  「皇儲殿下，這裡有先王的遺詔和血召令，請殿下收好。」

  周運突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包裹，細密的綢布包得嚴嚴實實，哪怕周運遍體鱗傷，這個小小的包裹依然完好如初。

  遺詔，一醉心頭一怔，遲疑了片刻之後，才接過那個小小的包裹，緩緩將包裹打開，一份簡單的書信，沒有半分詔書的樣子，但是看在一醉的眼中，卻有千斤重。

  這是他那位十幾年不見面，以後再也見不到的父王留下的最後的詔書，他想知道那個骨子裡驕傲的男人給他留了什麼，又有點不想知道。

  再次猶豫了一陣，一醉終究將遺詔打開，讀了起來。

  「大梁危難，國之將傾，父王已經無力扭轉國勢，只有破而後立，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曦兒，父王對不住你，將這重重地擔子壓在了你的肩頭，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不希冀你會原諒我，恐怕你的母親蓉兒也不會原諒我，只懇求你，看在千千萬萬梁國子民的份上，用男兒之軀去扛起一國之蒼穹，一海告訴我你心中的志願的時候，父王真的很高興，你長大了，將來會成為一個比你父王更好的君王，我沒有好好教導過你君王之道，只要記得，制衡取賢，忠奸共存，親賢臣而遠小人，天下之士，盡可以為我大梁所用，何長青將軍、周運丞相，若是誠誠懇懇，則可用，若兩人心生他想，則儘快除去，君王之道，心軟才是對天下子民的狠辣啊，中正平和，發奮向上，才是你最終的路，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強者的世界，我希望我的曦兒，可以站在高處，庇護天下修士於危難。」

  很平白的一封遺詔，更像是一份書信，簡單而急促，想來當時的情況已經非常危急了吧，但是一醉看完這麼多字的時候，鼻翼卻有酸酸的感覺，想到梁王在生前，常常對著自己的影像發呆，不時熱切地向一海老和尚詢問他的情況，默默地關心著他，卻從來不把自己的關愛掛在嘴上，甚至還在書信中懇求自己的兒子，濃濃的父愛，讓一醉怔怔失神，僵硬地仰起臉，他怕自己下一刻會忍不住落下眼淚。

  於無聲處顯父愛，愛得深沉，才來得無聲。

  梁王沒有計較過自己的利益，從始至終都考慮著一醉的處境，梁國真正的危難，現在看來，已經被梁王用自己的生命扛過了，梁王的生命，換來了一醉從被動轉為主動的契機。

  父王，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因為我是比你還要驕傲的男子漢！一醉在心裡默默說道，他的目光，銳利而堅定，睥睨蒼穹的豪邁讓周運忍不住失神，他在一醉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梁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