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7章:劾李廣
2023-11-09 17:51:38 作者: 大篷車
所有人齊齊的把目光看向劉健。
為啥要看劉健呢?因為劉健在這裡官兒最大,除了皇帝和太子外,身份地位最高。所以大家一旦明確了目標,那就需要有這麼一個人站出來扛旗,這就跟大合唱的時候要有個人起頭一個道理。
「咳咳。」劉健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這才輕咳兩聲,開始發言。「陛下,臣以為,此事推本朔源,還是要歸為吏治上面……」
劉健一開口,包括弘治帝在內,所有人都是一愣。這咋說著清寧宮大火呢,怎麼就忽然扯到吏治上去了?正有些懵的當頭,卻聽劉健又繼續慢條斯理的說了下去。
「……內侍撒藥驅蟲,所用之物既然有引發火災的隱患,那為什麼事後沒人專門巡視看管?若有人專門負責巡視看管,那即便有零星火苗出現,也可第一時間發現撲滅,何來的後面這場禍事?此為一也;
其二,宮內下人以勢欺人,囂張跋扈,竟然連太子都不識得,還差點對太子動武,這豈不也是管理不當之過?倘若上面管事盡心職責,認真做事,如何能有後面的相鬥?
再有其三,若非某些人恃寵而驕,囂張跋扈慣了,怎敢在宮內引發私鬥?豈不知這乃是重罪嗎?那張氏女雖然是引發火災的源頭,但其一來年紀幼小,或許不知此節,倒也情有可原。更不用說,此女還是受人逼迫侮辱,才不得不憤而出手,殆其所始,若再罪之,實為不公……」
我去我去,厲害啊我的首輔大人!聽著劉健不緊不慢的一條條掰扯出來,眾人不由的紛紛在心中暗挑大拇指,狠狠的給點了個贊。
什麼叫高屋建瓴,什麼叫大局觀,這才是!首輔大人哪怕一個字兒都沒提及任何確切的人名兒,但卻句句都分明指向該指正的那個。這且不說,一起始就直接將根由鎖定為吏治二字,大義法理已然是占了個十足十,任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高明,真是高明!要麼說人家才是首輔呢,這不得不寫一個服字啊。
既然首輔大人已經給大伙兒豎好了大旗,那麼接下來,大伙兒就要接好接力棒,徹底鎖定勝局便是。
蕭敬第一個站出來,恭聲稟道:「陛下,劉閣老所言一針見血,可謂直指根源。宮中各監、局雖為皇家私仆,然則亦是各有職司,歸根結底饒不過一個吏字。正如方才劉閣老所言,負責撒藥驅蟲的內侍,便是屬於李廣負責。若不是他懈忽怠職,但凡多仔細一點,哪有後面的大火?還有那衝撞太子、驕矜狂囂,進而逼人邀斗,種種劣行,亦全指向李廣。故,老奴斗膽,今日便要彈劾李廣三大罪!一是藐視皇室、衝撞太子,此為大不敬之罪;二是囂張跋扈、仗勢欺人,擅自尋釁逼人私鬥,此亂我大明法度、蔑視朝廷之罪;三,其人處事不周、懈怠瀆職,以至導致清寧宮大火,並使得太皇太后受驚,此玩忽職守之罪!三罪並罰,老奴請陛下斬之,以儆效尤!」
蕭敬沉聲歷數李廣三大罪,洋洋灑灑,算是徹底將具體的人點了出來。衝鋒號,這就算吹響了!
牟斌不甘落後,隨即也踏前一步,抱拳稟道:「陛下,臣牟斌,亦有言劾之。臣掌錦衣親軍,緹緝天下,監控四方。據京畿數處密探所報,李廣依仗聖寵,對外矯詔,私授傳奉官以勒索地方。各地官員怒不敢言,苦其久矣。廣因此得利無數,並與城中修建美宅,其奢華程度,不下王府。民間更是怨聲載道,民怨沸騰……」
忽而一朝風起,霎時泥沙俱現。弘治帝原本不過是無奈之下,才作出了捨棄李廣的決定,哪知道這一開了口子,竟突然發現事情遠不是自己所能想像的程度了。
一直以來,多有朝臣彈劾李廣,每次弘治帝都是不言不語,將所有奏章一概留中不發。那些奏章中,未嘗沒有各種李廣的罪名,然則弘治帝認為,其中或有屬實,但誇大其詞應占大半。
李廣一個閹人,貪些財物原是預料之中。他身為帝王,廣有天下,些許財物能值幾何?權當是對李廣盡心為自己效力的賞賜便是了。和一些稍稍過頭的貪鄙小罪相比,關乎自己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李廣之罪竟然到了這個地步。矯詔私授傳奉官?勒索地方進奉?這……這不可能吧?李廣他,焉敢有這般大膽?
可要說不信吧,下面站著的可是錦衣衛的指揮使,乾的就是監察百官的差事,又是同為皇家私奴,若不是真的,他牟斌敢這麼明白直言嗎?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直到現在才說出來,早幹什麼去了?還是說,其實這些個奴才根本也是在一直蒙蔽自己,隱瞞下了許多事兒?若如此,他們還有什麼是瞞著自己的?
這些該死的奴才,全都該殺一百遍!他想到這兒,不由的怒發勃然,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悲涼。可笑自己一直以為掌控天下,什麼也瞞不過他,卻哪成想,這一個兩個的,都拿他當傻子糊弄呢。他們怎麼對得起自己,怎麼對得起自己對他們的信任!
「朕不信,朕不信。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喃喃的念叨著,臉色已是鐵青一片。目光沒有焦距的梭視著,忽的落到一直沒出聲的李東陽和謝遷身上,不由的猛的亮了一下,急聲道:「李卿、謝卿,你們怎麼說?那李廣他……他真的如此……如此混帳嗎?」
李東陽和謝遷對視一眼,謝遷眼中是興奮雀躍的,而李東陽卻是出奇的冷靜,尚帶著幾分無奈之色。
謝遷有些奇怪李東陽的反應,對於李廣這個奸佞,他早想剷除了。只是一直以來,有著皇帝的寵溺維護,數次彈劾就不了了之,讓他們一班耿介之臣又是憤怒又是失望。
然而今天,忽然間風向變了,一場意外的大火,使得皇帝賦予那奸宦的保護終於破開了一絲漏洞。這般好機會,如何不趕緊抓住?只是李賓之那個眼神,究竟又是個什麼意思?怎麼一點也不見激動呢?
算了,不管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今日若不能藉此良機徹底打死那奸宦,再想有下次機會,卻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這些個念頭說來話長,然而現實中,不過就是謝遷一轉念的事兒。當下略微整束了下衣冠,躬身稟道:「臣啟陛下,李廣之罪,如蕭督公和牟督帥所言,怕不連百分之一都達不到。此寮之罪,可謂罄竹難書、數不勝數。若論其罪,單只他涉及私鹽牟利,壟斷鹽引一事兒,便足以殺其十遍不足惜。更不要說,他利用權勢,強奪畿內民田,毀人房舍,致使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其行其罪,簡直令人髮指!陛下,適才劉公所言,此當歸為吏治,臣深以為然。吏治不單單是對我朝官員的,亦當是對所有身俱差事之人的。李廣身為內務總管,乃天子近侍,其身不正,為禍愈烈,絕不可姑息放縱!故蕭督公請斬之議,臣附議!」
他侃侃而言,一張臉因激動而漲的潮紅。言詞之激烈亢奮,身為內閣輔臣的身份,又使得他的奏言份量,遠遠超出蕭敬和牟斌二人。
弘治帝越聽臉色越是難看,原本心中還存著的那點希望,這下徹底盡數化為泡影。一時間呆坐在龍椅上,心中百味雜陳,久久不發一語。
李東陽和劉健對望一眼,都是眼中黯然,微不可聞的發出一聲喟嘆。
所有人中,唯有他們兩人看的通透。皇帝對李廣信寵非常,這次雖然將李廣拋了出來頂鍋,但也未嘗沒有能儘量緩其罪責的心思。
前面蕭敬、牟斌給出的罪名,其實按照正理,已經完全夠誅殺其人其罪的了。可是弘治帝還要畫蛇添足的向他和謝遷再問一次,其心意已是顯而易見。
只是謝遷性情耿介,嫉惡如仇,眼中不揉半點沙子,執意要畢其功於一役,卻是忽略了皇帝的心思。這也是李東陽方才聽到皇帝詢問後,沒有什麼激動反倒更多的是嘆息和無奈的原因。
李廣會不會倒?事情走到了這一步,李廣的倒台是不可遏制的了。便是皇帝也阻攔不住了。只不過,具體倒台的時間卻就不好說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以李廣的狡詐,還有皇帝的私心,怎麼也要再掙扎一番才是。
所以說,謝遷期待的今日便能竟全功的想法,怕是完全沒有可能了。
果然,就在眾人一時都沉默良久後,弘治帝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忽然一甩袍袖,徑直轉身而去。從頭到尾,竟是一句話都沒說。
房中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摸不著頭腦。都到了這個地步了,對李廣究竟是個什麼章程?皇帝這一言不發的走了,大伙兒又該如何是好?
眾人左右不得計,不由的都把目光看向了朱厚照。
朱厚照嚇了一跳,蹭的蹦了起來,連連擺手道:「你們莫找我,我還小呢,朝中大事兒不敢參與。」說罷,不等幾人再說什麼,拔腿就竄了出去。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頭的黑線。媽蛋,你還小?這也叫理由?今天這事兒,還不是因著你那小情人惹出來的。現在卻說自己還小,這叫人話嗎?
只是罵歸罵,還真沒人敢攔著他。等到回過神來,朱厚照早溜得沒影了,又哪裡找去。
謝遷忿忿不已,張口要說,李東陽卻忽的沖他擺擺手,轉向蕭敬和牟斌,輕聲道:「二位,此事,怕還是要你們費心了。」
蕭敬和牟斌一愣,臉上露出為難之色。李東陽微微一笑,靠近幾步,湊到二人跟前低聲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