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9章:暗謀
2023-11-09 17:51:38 作者: 大篷車
「順天府經歷龐士言是去了的……」
「武清縣幾個主要富紳大商今早一起到了……」
「……京里,京里除了幾位國公的子侄,再就也是一些商家。」
「魏國公世子已然自江南返回,帶回來有數十人的織匠……」
「娘娘那邊兩位國舅也回來了……」
乾清宮中,弘治帝慵懶的斜倚在龍椅中,眼睛似閉非閉如同睡著了也似。下面,老太監杜甫手中捧著一張紙箴,輕聲念著,不時的抬頭瞟一眼上方的皇帝。
良久,弘治帝忽然抬了抬手,睜開眼睛道:「朝中可有大臣去了的?不是說他那個什麼會所今日除了開業外,還要開什麼大會嗎?」
杜甫目光急速的掃視了一下手中的密報,點頭道:「是,應該是北方商貿股東第一次會議,唔,是這個名兒。至於朝中的大臣……哦,禮部侍郎傅瀚、吏部主事張彩,咦…...」
念到這兒,杜甫不由聲音一頓,發出一聲驚咦聲。
弘治帝抬眼看看他,淡然道:「怎的?」
杜甫彎了彎腰,賠笑道:「回陛下,這事兒可有些古怪了。這二位……呃,似乎平日裡也沒聽說跟登仕郎有什麼交往啊。他們也不是那什麼股東,怎的也會去了呢?還有,嘿,陛下您或許想不到吧,還有一人也去了。太子侍讀、左春坊左中允楊廷和大人也去了,還是帶著一位據說是友人的一起去的。」
弘治帝嘿了一聲,慢慢坐起身子。杜甫趕忙上前,將那密報放在案上,伸手攙扶著弘治帝坐好,又從桌上取過一個瓷盞遞過去。
弘治帝接過來,打開碗蓋輕輕啜了一口,然後就那麼端著也不放下,任碗中裊裊的熱氣縹緲著,淡然道:「你這老貨,也來跟朕使心眼子了。什麼從無交往,分明就是對頭。只不過一個是跟他蘇默不對付,另一個卻是跟他那位泰山老子斗的厲害。唔,倒是楊廷和……」
說到這兒,弘治帝話頭一頓,臉上若有所思起來。
杜甫陪著笑,腰身又再弓了弓,卻是並不接話。傅瀚與程敏政、張彩和蘇默之間的齷齪他不知道嗎?不,他當然知道。只是有時候,作為一個下人表現的蠢笨些並無壞處,哪怕會被主子看出來。便如此刻,能討皇帝一句笑罵,可是比讓皇帝誇讚兩句更要好的多。
誇讚顯得正式,但是笑罵卻更顯的親近。作為一個閹人、一個近侍,顯然杜甫極其明確自己的定位。
「楊廷和……」弘治帝喃喃念叨著,「前幾日不是說他那個兒子,在暢春園被那臭小子氣的吐血了嗎?如今可好了沒?」
杜甫點頭道:「回陛下,確實如此。不過聽說今個兒一早,楊侍讀便使人送他兒子往蜀中老家返回了,據說車中不時傳出幾聲咳聲,想來便是好轉也不太利索的。」
弘治帝眉頭一挑,似是有些意外,但隨即點點頭,讚嘆道:「楊介夫果然不愧人傑,頗通進退保身之道。」
杜甫諂笑奉承道:「還不都是陛下慧眼識人,翰林里不知多少大才,偏能選出此人來輔佐太子。」
弘治帝哈的笑了一聲,將手中茶盞一推,杜甫趕忙伸手接過來,恭敬的放到桌案上。
「你個老貨,又來糊弄朕開心。楊介夫有宰輔之才,卻能謙恭守身,那是真真有本事的。只不過他那個兒子嘛,卻是稍嫌浮躁,頗有些桀驁不遜,還是欠了些火候啊。此番壓制上三兩年,好生磨一磨性子,他日未嘗不可成大器,這才是朕贊他之處。看明白他人容易,看明白自己卻是不易。」
說著,眼神乜了杜甫一眼,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杜甫面上賠笑應是,心下卻是激靈靈打個寒顫,只覺得皇帝看過來那一眼,似是將他看的通透徹底,再無半點隱藏。
弘治帝卻並未再多說什麼,背著手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忽然歪頭道:「大伴,你剛剛說……他還帶著一個朋友?」
杜甫一愣,隨即猛省。點頭道:「回陛下,是的。不過楊侍讀這位朋友卻是個有來歷的,名叫袁宗皋,荊州府石首人,弘治三年進士,供職興王府長史。十年,授通議大夫。與楊侍讀原是昔日遊學時結識,相交莫逆,此番便是為訪友而來。」
弘治帝腳下一頓,似乎有那麼一刻的停滯,但隨即便又恢復。點點頭沒說話,待走到門口處停下,抬目眺望著極遠處的天空。半響,低聲輕輕念叨道:「興王府……」
杜甫看著他負手而立的背影,昏花的老眼中閃過一抹疑惑,想了想,回身取過一件大氅,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為他披上,小聲道:「陛下,小心著涼。」
弘治帝似是悚然一驚,回頭看看他,展顏一笑,轉身離開了門口處。走不兩步,忽然問道:「那小子呢?昨日鬧出這般大動靜,現在又在哪裡?」
杜甫亦步亦趨的跟著,聞言笑道:「登仕郎今日應是去了西山那邊。據聞他在那邊買了套好大的宅院,連整個西山都圍了。對了,據說他那個宅子還是從兩位國舅爺那裡買的,當時頗是讓兩位國舅爺吃了些癟呢。」
弘治帝一鄂,隨即大笑起來。笑道:「哦,竟有此事?哈,倒也正常,那小混蛋便是個不肯吃虧的。建昌伯和壽寧侯碰上他算是遇上了克星,痞子懟上無賴,就看誰更無恥些。建昌伯和壽寧侯嘛,嘿嘿,怕還真是不夠看的。」
對於自己那兩個小舅子,弘治帝也是頭疼的緊。此時聞聽那二人在蘇默手中吃了癟,腦海中下意識的臆想了下當時的場景,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再想想現如今,那兩人竟然儼然成了蘇默的跑腿兒,倒是少了往日那般給自己鴰噪,不由的又是一陣開懷。這算不算的一物降一物?只是再轉念一想,那勝出與否比的卻是誰更無恥,不由的又是恨恨一啐。
「那混帳小子,倒是躲得好清閒。哼,整個西山呢,好大的手筆……對了,他那個勞什子大會,究竟說了什麼?」重新往案子後面坐了,隨手將扯下的大氅往旁邊榻上一扔,悻悻的罵了兩句這才問起正事兒來。
杜甫微微一窒,略一遲疑,這才謹慎的組織言詞道:「回陛下,那大會倒是不曾講別的,只是又再明確了下各家的額度。倒是有一件事兒,老奴覺得或有些不妥。」
弘治帝哦了一聲,以目示意他繼續。
杜甫猶疑了下,這才道:「登仕郎找來的那批織匠,在當日大會之後被組織起來,由登仕郎親自授予了一本叫做秘典的文本。據聞,上面記載的乃是羊毛具體的利用之法。老奴覺得……覺得……」
他說到這兒有些踟躕,言語吞吐起來。
弘治帝目光猛的銳利起來,眉頭輕蹙著,沉聲道:「你覺得如何?」
杜甫一咬牙,躬身道:「老奴覺得,此等重要的物件,不該這般輕易放到那些個織匠手中。否則一旦有所泄露,若讓蒙古人得了去,豈不是讓我大明白白成了為他人嫁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老奴只怕如此一來,那點利益倒沒什麼,就怕影響了兩方的盟約,可就是大事兒了。」
弘治帝眼睛眯了起來,手指在桌案上急速的點動著,一言不發。半響,才又道:「依你之意,該當如何?」
杜甫眼中精光一閃,隨即隱沒不見,垂首道:「此等大事,老奴焉敢多言。只是覺得,一切還當由陛下掌控為好。而以往昔規矩,這般重要的物事,也都是由禁中封存,不使泄露於外。」
弘治帝手指一頓,臉色變幻不定。片刻後,忽然道:「傳旨,著蘇默明日進宮。另,著廠衛嚴密監控所有江南織匠,務必不使任何人接觸。」
杜甫躬身應是。
弘治帝又道:「傳朕旨意,讓來京各藩王世子各歸藩地,限十日內離京,不得拖延。去吧!」
杜甫一驚,隨即再次領旨,轉身急匆匆去了。
弘治帝獨坐堂上,目光閃爍變幻,難以捉摸。
京城,寧王府。
寧王朱宸濠臉色陰鬱,看著坐在下首的劉養正恨聲道:「這說讓來便來,說叫走便走,當我等是什麼?豕犬嗎?」
劉養正面色一變,下意識的向外張望了一眼。另一邊微閉著眼的李士實卻猛的睜開眼睛,低叱道:「王爺慎言!」
朱宸濠一窒,猛地豁然站起。死死盯著李士實,胸膛急劇的起伏著,面色紫漲,竟顯出幾分猙獰之意。
李士實毫不退讓的迎著他的目光,面不改色,卻頭也不回的淡然道:「爾等且先退下。」
堂上幾個婢僕不敢怠慢,連忙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李士實卻微微側首看向劉養正,劉養正一愣,眼中猛的划過一道羞惱之色,袖子中的拳頭也緊緊握了起來。但不過須臾,便又放鬆下來,一甩袖子站了起來,對著二人微一躬身,轉身向外走去。待到出了門,又反手將門也關了起來。
屋內,只剩下朱宸濠與李士實二人。李士實才輕聲道:「王爺,欲謀反乎?」
朱宸濠身子一震,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李士實也不等他回答,自顧又道:「自靖難以來,大明外治內修,以歷近百年。雖期間有景、泰之變,又經土木堡之役,然則內外同心,並未到傷筋動骨的地步。更因此中變故,反倒是那一系早已根深蒂固,豈是朝夕間可撼之?反觀王爺,如今內無相應,根底淺薄;外則不過一衛之士,便看家護院都嫌寒酸。雖有些許水匪湖盜,亦不過土雞瓦狗之輩,難成氣候。如此力量對比,王爺覺得此時起事,下場將會如何?」
他淡淡然說著,語氣平靜至極,便如同在說吃飯喝水般平常。可偏偏字字句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語。
朱宸濠初時還憤懣激動,但是越聽越是臉色發白。到的最後,已是身子微顫,大有驚恐之色。聽到李士實最後所問,不由的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強撐道:「我……本王又沒說……沒說現在要反……」
啪!
李士實忽然猛的一掌拍在桌上,巨大的聲響嚇了朱宸濠一跳,噗通坐倒在椅子中。
李士實兩眼怒睜,臉上再不復先前平靜模樣,厲聲道:「既無反意,何敢大言怨君謗君?豈不知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之語?!王爺既有宏圖,便當有臥薪嘗膽的覺悟,如今稍有不順,便即口出狂悖,長此以往,早晚一日,我等皆齏粉矣!」
朱宸濠面紅耳赤,喏喏不能語。半天,強自咕噥道:「這裡又沒有外人……」
抬眼見李士實變色,連忙又道:「好好好,都是本王之錯。可如今又當如何?難不成真這麼就回去了?先生且慢罵我,還需先應付了眼前事兒不遲。」
李士實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終是無奈的嘆口氣,陰聲道:「這有何難!不外將水攪混了就是……」
探過頭去低聲說了起來,朱宸濠仔細聽著,頻頻點頭,眼神慢慢越來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