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5章:帝王心術
2023-11-09 17:51:38 作者: 大篷車
隨著杜甫拖著長聲的一聲宣喝,乾清門此次的議政結束。只是與往日不同的是,出來的眾位大臣們,臉上都頗有古怪之色。相互之間也或者目光複雜的,或者若有所思的,不一而絕。
這其中,林廷玉臉色最是難看,一直蹙著眉頭不說,若仔細看去,有心人便能察覺到,他那神色間還帶著幾分莫名的忐忑和惶遽。
所有人都不自覺的離他遠遠的,便仿佛忽然之間他帶著病毒似的,生怕離得近了就要傳染上。
林廷玉當然察覺到了這一點,臉色由是更加難看了幾分。心中惱怒之餘,下意識的四下梭視,似是想要尋找什麼人。
然則看了一圈兒卻左右無果,不由的輕嘆口氣,臉上微有落寞之意。待要收回目光,卻忽的又是一喜,當即一手拎起袍襟,快步向一人走去。
「督帥,牟督帥,還請稍慢一步。」他遠遠的招呼著。眾人循著他喊聲一看,卻見正是落在後面的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不由的都是相互對個眼色,臉上露出玩味之意。
牟斌也是眼神微微一眯,但隨即卻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湊過來一臉阿諛的林廷玉,點點頭,淡然道:「哦,原來是林大人啊。不知林大人喚住某家有何見教?」
給事中這個職位不過區區六品,離著他錦衣親軍指揮使的品階可差著老遠,所以牟斌這般淡然之色,也是題中之義。
只不過這給事中雖然品階低,但手中搞事的能力卻著實不小,又讓人誰也不敢小覷了,是故,才有了牟斌以「大人」稱之。這既是一種表面的尊重,卻也是一種明顯的疏離。畢竟嘛,天子親軍若是和朝中大臣們走的太近,怕是就離著腦袋搬家不遠了。
林廷玉當然心中也是明白這點的,對牟斌表露出的冷淡毫不在意。搶上幾步抱拳作揖,笑道:「看牟督帥說的,下官何敢對督帥有所教?不過是有些小事,想向督帥請益請益呢。若督帥無事的話,不若由下官做東,往英雄樓小酌一番可好?」
這英雄樓卻是京里另一處最奢華的酒樓,比之四海樓還要來的長久,據聞乃是某位大佬在背後支持的。不說這酒菜味道如何,單只那背景,就不是一般二般人能進得去門的。林廷玉說在那兒宴請牟斌,也算是誠意滿滿了。
牟斌卻是微微皺皺眉頭,擺手道:「林大人有什麼話便請直言就是,某家身份大不相同,怕是不便與林大人共飲的。」
這話便有些個硬了,林廷玉訕訕的,眼底划過一抹羞怒之色,但隨即卻連連點頭,賠笑道:「是是是,是下官孟浪了。既如此,呃……其實下官就是想問問,督帥對那蘇默……是何看法?啊,督帥也當知曉,下官身為言官,風聞奏事,與國辯奸,本份也。只是今日之事,頗有些看不清啊,還請督帥不吝賜教,有以教我。」說著,長身一揖到底。
他目光閃爍,口中雖問的是蘇默,實則問的卻是哪個,二人都是心知肚明。這些給事中也好,言官御史也罷,看似每每敢言直諫的,其實骨子裡大都也是順勢而為,哪有真箇那般一股楞勁兒去妄談什么正義律法的?或許有,但不過就很快泯然眾矣,要麼就是墳頭草早已長的老高了。
說到家,這個世上,沒有傻子!
牟斌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微微側身避開他的禮數,搖頭淡然道:「林大人這可不是問錯了人?咱們錦衣親軍職責只是負責偵緝而已,斷案判定之權卻是沒有的。林大人問牟某如何看法,可不是緣木求魚了?唔,就這樣吧,某家衙門那還有些公務,便先行一步,告辭!」說罷,再不理他,轉身大步而去。
林廷玉嘴巴張了張,欲待再說,卻哪裡還來得及?僵在當地目送著牟斌遠去的身影,臉上神色那叫一個精彩。直直老半天,才終是吐出一口氣來,滿是落寞的鬱郁而去。
待他漸漸走遠,某處拐角卻忽的轉出三個人來。遙望著他離去的身形,其中一人不屑的呸了一聲:「投機取巧之徒,該!」
其餘二人對望一眼,都是不由苦笑搖頭。卻正是內閣三位輔政大臣,劉健、李東陽和謝遷。這齣口罵人的,自然便是那位尤侃侃的謝公了。此公最是嫉惡如仇,偏又性情急躁,早看不慣一些人的形式手法,如今當著兩位好友的面,卻是一點也不肯掩飾的。
劉健目光悠遠,瞄了身邊的李東陽一眼,輕聲道:「賓之,你究竟是何打算?」
這話問的沒頭沒尾的,乍聽上去令人完全摸不著頭腦。李東陽卻是並無半分意外,只是清矍的臉頰上,皺紋似乎更深了幾分,也不說話,只低著頭默默向前走著。
旁邊謝遷臉上露出急躁之色,待要張口發問,卻被劉健以目示意,沖他微微搖了搖頭。謝遷一窒,恨恨的一甩袖子,氣鼓鼓的轉頭他顧,索性懶得理了。
如此三人一時俱皆無語,就這麼靜靜前行。半響,忽的李東陽發出一聲莫名的輕嘆,轉頭看向兩位老友,認真問道:「希賢兄,於喬,可還信得過東陽?」
劉健不語,只是眼底微不可查的閃過一抹驚疑,目光卻一瞬不瞬的看著他;而謝遷則忿忿的呸了聲,怒道:「李賓之,你這話何意?咱們若是猜疑與你,又豈有現在這般問話!」
李東陽便苦笑拱拱手,卻把目光又看向劉健。劉健目光垂下,略略一轉,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李東陽神色一松,展顏笑道:「好!如此,便容東陽賣個關子,二公便請拭目以待就是。」說罷,深施一禮,轉身大笑而去。只不過這一走,那步伐之間,卻似忽然多出了幾分輕鬆之意,再不復之前那般沉重。
謝遷愣住,但隨即不由大怒,轉頭看向劉健,指著李東陽遠去的身影怒道:「希賢,你看到了,你看到了?這算什麼,啊,這算什麼?」
劉健不答,目光遠遠送著那孤絕的身影,眼中神色變幻不定,最終卻只化作一聲輕嘆。抬手拍拍謝遷,笑道:「於喬,何以明之?」言罷,深深看他一眼,徑直負手而去。
謝遷愣住,半響才長長吐出口氣來,搖頭苦笑笑,抬腳跟了上去。只是神色間,卻哪裡還有之前半分怒色?
劉健那句話啥意思?那句話的意思就是,謝遷啊,大家都糊塗些不行嗎,何必一定要說的那麼明白呢?
都是老司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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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京中另一處宅院中,三個文士打扮的人對坐小酌。其中一人端著酒盞停住,似自語又似疑問道。
另外兩人卻是相視一笑,其中一人便向另外那個笑道:「介夫兄大才,可有何高見?」
介夫兄卻是一個貌相溫文爾雅的中年文士,聞言失笑道:「尚質這可不是難為我了,你當也知道,我這些日子忙於修典之事,哪有精力顧及旁的?又何來什麼高見?倒是你,顯然早已成竹在胸,還是快些與日川兄解說一二,否則咱們這酒眼看卻是吃不下了。」言罷,以目示開始發問那人,嘴角微微勾起。
那尚質便哈哈大笑,顧盼之際,頗是自得,似乎能得了這介夫兄的讚譽,極是歡喜。
另一邊那被二人調侃的日川兄則微微一愣,先是苦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隨即將杯子放下,起身對著尚質深深一揖,道:「便請賢弟教我。」
尚質愈發得意,臉上神采飛揚,面上卻努力端著,假作謙遜道:「欸,日川兄這是作甚?弟不過有些急智,偶有所得罷了,有話好說,好說,快快請坐,坐下說話。」
他這話貌似謙遜,然則面對日川兄的起身恭問,卻是端坐不動,那隱隱的傲氣已是再明白不過。
日川兄眼底暗暗划過一抹惱色,但隨即一閃而過,只笑著順勢坐下,點頭道:「好好,如此為兄便敬賢弟一杯,也算一禮了,但望賢弟可莫藏私了。」
說罷,自提壺過來斟滿,舉杯對著尚質一領,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那尚質面上得意之色愈濃,不過倒也會做人。亦提杯相陪,待兩人飲罷,同時舉杯相對一照,隨即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放下杯子,尚質這才開口道:「這有什麼不好猜的,不過是帝王心術四個字罷了。前時京中便有流言,道是那蘇默勾結外族,圖謀不軌;又有傳說,蒙古方面似有異動,然則旁人不知,你我豈能不明這其中貓膩?而今,邊關忽然告急,正是前後回應,若只巧合也便罷了。可若是人謀…….嘿嘿…….」他說到這兒,忽的冷笑了兩聲,眼中有躍躍欲試的光澤閃動。
那介夫兄在旁看的分明,眼神不由閃爍了下,但隨即又復微笑。日川兄卻是急道:「如何如何?」
尚質猛省,啞然失笑,點頭道:「也沒什麼,只是這番蒙古扣關來的及時,倒是幫了某些人好大忙。值此之時,那蘇默便渾身是嘴也難以說明了。換作正常人面對此局,怕不是要立即火急火燎的進宮,以此自辯清白對吧。」他這話,卻是向著日川兄問的。
日川兄不由點頭,深以為然。
尚質卻詭異一笑,自顧自提壺斟滿,舉杯一飲而盡,聲音悠遠的道:「錯了,錯了,大錯特錯!那蘇默倒是個人物,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機智,不可小覷啊。」
這般感嘆著,見日川兄面現不耐,這才慢悠悠的道:「我剛剛說了,那都是正常人,哦,或者該說是普通人的思維。但,天子,豈是普通人?」
他這話極慢極慢,語音飄忽若渺,但聽在日川兄耳中,卻忽的只覺一陣陣陰森之氣,猛然從心底升起,竟是不由的激靈靈打個冷顫,臉色當即就蒼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