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項莊舞劍
2023-11-09 17:51:38 作者: 大篷車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便是御案後的弘治都起身走到前面,以示尊崇。
「老臣徐溥,叩見陛下。」老人進來後,眯著眼微微一掃,便推開扶著自己的杜甫,顫巍巍的便要下拜。
弘治趕緊攔住,上前拉著老人的手扶住,溫言道:「徐師傅,國家有事,不得不勞動您老,還望莫怪。」
徐溥微微一笑:「陛下言重了,為國效力,理所當然耳。只是老臣老邁昏聵,或有不到,陛下莫要怪罪才好。」
弘治自是擺手。旁邊劉健、李東陽等人此時這才齊齊上前拜見,徐溥笑呵呵的衝著眾人拱拱手,連道:「好好好,都好。」完全是一副老人家的作態。
旁邊杜甫早搬來錦凳軟墊,弘治親自扶著坐了,這才又道:「徐師傅近來可安好?眼疾可緩些了嗎?」
徐溥拱手道:「勞陛下掛念,臣能吃能睡,俱都安好。就是這眼睛啊,它既不讓臣瞧看清楚,臣便由他去,也不瞧他,看誰耐得。」
他這話說的豁達有趣,弘治聽了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眾人臉上也都是笑意,看向這老者的眼神中則帶著幾分尊敬。
徐溥待眾人笑完,這才拱拱手道:「不知陛下此次宣召老臣,所為何事?」
弘治面上笑容一斂,嘆口氣,轉向劉健:「劉公和徐師傅說說吧。」
劉健恭聲應是,便將達延汗和亦不刺的事兒說了,又把眾人方才的爭論也說了。
徐溥微闔雙眼,一手捻著鬍鬚,一邊側耳聽著。其他人都屏氣凝息不敢出聲,弘治則臉露期盼的看著。
沉吟片刻,徐溥忽的問道:「此事,希賢和賓之有何高見?」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李東陽這才拱拱手,遲疑了下方道:「學生的意思嘛,這仗,不能打。」
旁邊謝遷大急,氣道:「賓之,你……」
李東陽神色波瀾不驚,沖謝遷擺擺手,微微一笑道:「於喬,且稍安勿躁。」
謝遷一窒,只得悶悶的坐下。
李東陽這才轉向弘治,沉聲道:「陛下,如今我國庫空虛、甲備待修,倘若倉促應戰,便能勝之亦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智者不為也。臣有一計,或可解此尷尬。」
弘治精神一振:「哦,是何計策,卿速速講來。」
李東陽欠欠身,道了聲是,這才不慌不忙的道:「陛下,如今北方草原,小王子一家獨大,隱然有席捲大漠之勢。若真讓其統一了北方草原,必然傾力南下,我大明邊關再無安寧之日了。如今幸得有亦思馬因、亦不刺等部牽制,才讓其圖謀稍緩。而一個紛亂混戰的北方,才最符合我大明的利益,故而,這亦不刺部,不能滅。」
眾人都是微微頷首,表示贊同。謝遷更是大喜,拍掌道:「正是如此!」
弘治卻微微皺眉:「如此,豈不還是要打?」
李東陽智珠在握的一笑:「卻也不必大動干戈,陛下可使人去與那兩家談判,哪邊出的條件高,咱們便答應哪邊。另外,使人往大寧衛,賜下些許財物,使朵顏衛提兵往西佯動,引而不發。再讓人散播傳言,就說哈刺、忽馬乞等部,聽聞亦不刺惡了達延汗,唯恐達延汗遷怒,欲要舉族東遷,依附三衛。如此一來,巴圖蒙克後方不穩,豈敢再和我大明叫囂?只要令其撤回王庭,又或分兵東巡,則亦不刺壓力之圍,解矣。」
這番話說罷,眾人頓時不由紛紛喝彩。人道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此番看來,這李東陽真不愧一個「謀」字。
劉健頻頻點頭,起身拱手道:「陛下,賓之之謀大善!臣附議。」
幾個主和的尚書聽聞不用打仗了,也都紛紛站出來贊同。便是主戰的謝遷等人,也覺得如能不動刀兵就逼退韃虜,也是可以接受的,便也不再反對。
唯有英國公張懋和定國公兩人對視一眼,微微露出些遺憾。畢竟,沒有征戰,武人們的功勳從哪裡來?只是眼前卻不好與所有人放對,只能咂咂嘴,悶聲大發財了。
弘治臉上憂慮盡去,望著李東陽讚賞道:「李卿大才,甚善。如此,內閣與各部再議一議,確定下出使的人選。其他幾處倒罷了,但那小王子處,卻勿要墮了我大明的國威。」
眾人齊齊起身,凜然而尊。
弘治又轉頭望向徐溥:「徐師傅可有補充?」
徐溥搖搖頭:「如此甚好。」
想了想,忽然又道:「老臣方才來此時,見宮外跪著一人,不停說著有要事稟奏,陛下可知否?」
老頭兒這話一出,眾人頓時就是一靜,各自低著頭裝死。
弘治面色一僵,對這老頭兒卻又不好訓斥。強擠出幾絲笑容道:「此人亂我望日大禮,是故罰之。」
徐溥皺皺眉,又道:「那陛下可知其說的要事又是何事?其人不惜擾亂大禮進言,必然有因。如今既有邊事在前,一切都應小心應對,陛下豈可因一時之怒,而蔽塞言路?何不令其陳述之後,再酌情治罪呢。」
弘治面上微微發青,有心告訴這老頭兒,那廝就是個被人挑唆著蹦出來搞事兒的,與眼前邊患無關,但這種臆測之言,委實不好實說。
半響,只得暫且忍了,吩咐讓人宣那田成安來見。
片刻後,臉色蒼白的田成安亦步亦趨的上了殿。此時早已天將近午,這六月的天,驕陽似火,田成安跪在空曠的廣場上,差點沒給曬成人乾兒。渾身上下,到處都是濕了又乾的汗漬。上到殿上,顫抖著跪下,口乎萬歲。
弘治厭惡的瞥了他一眼,冷聲道:「田成安,今有徐閣老為你求情,朕便暫且記下你擾亂大禮之罪。說吧,你所言的要事究竟為何?倘若說不出個道理來,便是欺君!到時二罪並罰,須知律法無情!」
田成安伏在地上,顫聲應是。先轉頭感激的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徐溥,這才深吸口氣,大聲道:「臣啟陛下,前時山東遭遇兵禍,軍報上說是為蒙古火篩部散兵所為。然臣有一鄉人幸得逃出,告與臣知,其禍非是韃虜,實為海賊也!豋萊衛守備懈怠、畏敵不前,終至釀成大禍。後懼朝廷降罪,這才謊稱韃虜所為。」
這番話一出,別說殿中諸位大佬愣住,便是弘治也不由瞪大了眼,萬沒想到事情與自己所料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反而竟爆出這麼個大炸彈來。
海賊?竟是海賊!廠衛這些個混帳,都在做什麼?這麼大的事兒,怎的竟完全沒有探查到?
弘治臉上有些不正常的紅暈。死死的盯著跪在面前的田成安,半響,緩緩抬起頭來,一字一崩的道:「傳,牟斌來見!」
牟斌,現錦衣衛都指揮使。憲宗時,因崇拜朱驥和袁彬加入錦衣親軍。歷任百戶、千戶,直到指揮儉事。後經已故司禮監太監懷恩舉薦,於弘治初擢指揮使。為人頗為忠厚,上任之後,一轉錦衣衛之前風氣,甚得百官好感。
此時見得弘治宣他前來,劉健等人相互對望一眼,暗暗決定,若是天子降罪的話,自當為其開脫一番才是。
大殿中一時無聲,不多時,殿外靴聲橐橐,隨即一個臉膛微紅的大漢緊步走入。到的前面,拜道:「臣,牟斌奉詔見駕。」
弘治目光森然的看著他,不說話,也不叫起,牟斌漸漸沁出汗來。旁邊劉健咳了一聲,婉轉道:「陛下,政事要緊。」
弘治這才哼了一聲,讓他平身,順便讓田成安也站起身來。牟斌感激的看了劉健一眼,低頭垂手侍立。
弘治忍著氣,對田成安道:「你說給他聽。」
田成安應是,便將前言又再說了一遍。牟斌越聽面色越是難看,待到聽完,噗通跪倒,自稱請罪。
弘治此時怒氣稍息,便要下旨徹查。旁邊田成安忽的上前一步,朗聲道:「陛下,臣欲奏大事並非此事,實有下情容稟。」
殿中眾人都是不由的嘴角一扯,這田成安,簡直就是個錘子!還有完沒完了?卻不知又要爆出什麼炸彈來。
弘治眼睛一眯,上下打量打量他,只簡單的道:「講。」
田成安道:「臣適才所奏,山東之事實為海賊所為。而據臣鄉人說,曾於京師之中見過其中一人。」
眾皆大驚,牟斌更是身子一顫,差點沒當場跳起來。尼瑪,這賊人都堂而皇之的跑到天子眼前了,自己身為皇帝耳目卻完全不知。這……這這,這簡直就是要他的老命啊。
「臣,死罪!死罪!」他哪還敢站著,再次撲倒在地,顫聲呼道。
弘治真是怒不可遏了,看都沒看他一眼,只冷聲對田成安道:「如今賊人何在?」
田成安道:「那賊人乃是弗朗機人,身邊又跟這護衛,我那鄉人只是個普通百姓,哪敢去招惹?只是來告知了小臣後,便急急的走了。」
說到這兒,眼見弘治面色難看,忙又道:「不過陛下莫急,雖說如今已不知那賊人去了何處,但是卻有一條線索可循,若能拿住,必不叫賊子走脫。」
弘治雙目猛然一凝,問道:「是何線索?」
田成安低著頭的眼底划過一抹狠戾,沉聲道:「臣的鄉人說,當時看到那賊人時,那賊人正與一個道人在一起。後來臣急急派人去查,卻查到,此道人名喚天機,其人與武清縣一個童生關係極為親密。而當日和那賊子接觸後,便一路往武清去了。」
這話一出,原本站在一旁看熱鬧的英國公張懋頓時一個激靈,隨即眼睛便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