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親事
2023-11-09 17:51:38 作者: 大篷車
主座上,程敏政手捋長須,端然而坐。滿面笑容的和一旁的兩人閒話聊著。
蘇宏在客座上首坐著,勉強應對著。身旁座位上坐著的,卻是一個俊朗的少年。
這少年一身錦衣,抬手間不經意卻總露出裡面的劍袖,除了面對蘇宏外,對著程敏政時竟也微露幾分傲然。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英國公世子,張悅。此番卻是奉了父命,陪同蘇宏一起登門拜訪程敏政來了。
程敏政字克勤,少有才名。成化二年以一甲第二名的成績中進士,被當時的憲宗皇帝授為翰林編修。隨後頗受重用,成化十一年為殿試受卷官;二十二年,主考應天府鄉試;二十三年,遷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講學士。
及至本朝元年,同修《憲宗實錄》兼侍文華殿講讀。當時有個大臣叫湯燕的,上書皇帝,請退奸進賢。這所謂的進賢中,便有程敏政。
但這下可遭了人嫉妒,有御史王篙等,以暖昧之言中傷他,皇帝詔令他致仕。他也不辯駁,當即返鄉,讀書講學於故鄉休寧南山精舍。
後來,郎中陸容、給事中楊廉、進士夏超、錦衣千戶葉通先後上書訟其冤。弘治五年冬,才昭雪復官。七年,升太常寺卿兼侍講學士,掌院事。到了今年初,擢禮部右侍郎,任《大明會典》副總裁,專掌內閣誥敕。
他這般反覆起復,皆因其才華突出。當時翰林中有言:學問淵博稱敏政,文章古雅稱東陽,性行真純稱陳音。
這裡面的東陽說的是李東陽,陳音卻是說的於弘治七年去世的原翰林院掌院、太常寺卿陳師昭了。
京城中各部大員總有成百上千人,獨獨這三人被推崇出來,可見程敏政的名望了。
這且不說,再說家世。程家自七世祖榮秀,便當過元朝江浙地區的儒學提舉,之後歷代皆有子弟入仕,可謂真真的書香世家、官宦之第。
而到了程敏政父親程信這一代,程信時任兵部尚書。當時有貴州山掌作亂,程信受命平叛。其後誤中埋伏,幸得當時路過的蘇煥搭救,這才逃得一命,最終平叛成功。
也正是那一次,當時的程信便與蘇煥許下了兒女親家。只不過其時兩家的兒女都不合適,這才約為孫輩,這便是蘇默這門親事的來歷了。
說起來這事兒,當時兩人也只是隨口約定,甚至連文定之物都沒互換。這固然因為兩人都是豪爽重喏之人,但換個角度想,也大可當做一次笑談。
蘇煥顯然就是當做笑談了,直到臨死前才跟兒子蘇宏說了。不過當時只是提了提有這麼一回事兒,真正的用意不是一定要去結這門親事,而是把人脈留給兒子罷了。
但是程信那邊顯然是極重視的,後來回京後,便一直尋找蘇煥一家。只是蘇煥當時就是個遊俠,整日裡隨興所至,哪有固定住所?程家找不到,便也就一直這麼拖了下來。
其實那時候程家找蘇家的人,也不是為的結親,實是為了報恩。畢竟那時候,程家也沒有什麼適齡的女兒兒子的。蘇家人影都不見,就更不用說了。
程信死得早,他死後,這事兒便由妻子林氏操持。這林氏乃是當時大儒林欣之女,素有德容,被封為夫人。
林氏謹記丈夫的囑託,一直沒斷了尋找蘇家人的舉動。但是隨著程敏政**程月仙的降世,林氏便有了心病了。
程月仙自幼便生的美貌可愛,又極為聰慧,頗似乃父。待到十歲時,便能通讀四書五經,能詩擅賦。
林氏極為疼愛她,乳名取為「恩姐」,便是老天恩賜之意。對著這麼個可愛的孫女兒,老太太想及當時和蘇家的親事,生怕蘇家後人不肖,倘若如此,可不是就苦了孫女兒一生?但要是讓老太太去違背丈夫遺願,又萬萬不可。
於是,就這麼糾結著,直到弘治八年,老太太終於撒手西歸。臨死前兀自念念叨叨,擔憂孫女兒受屈,卻又違心的叮囑程敏政,勿忘先父遺命。
也因此,這事兒在程家算得上一個禁忌,極少有人提及,但卻誰也沒忘了。故而,這才有之前釧兒跟程月仙那番話。
就是對著這麼一門親事,作為一個現在處身社會底層的蘇宏,又哪敢真來尋這門親?更不用說之前,蘇默沒穿越來的時候,自家那兒子真難高攀這門親事。與其自取其辱,倒不如當做沒有算了。
然而,正所謂事無絕對。隨著蘇默的忽然開竅,接二連三的震驚舉動,蘇宏的這心思便也又開始萌動了。
之後韓杏兒的出現,也讓蘇宏認真考慮起來。入京來找英國公做靠山,雖是想為兒子找個依仗,其中也未嘗沒有借勢找平衡的心思。
這次被張懋一句話說開,才有了蘇宏登門這一出。而由英國公世子張悅相陪,便也是代表了英國公府的態度。
而做為女方的程敏政這裡,卻也是苦笑加無奈。如同老母親一樣,對於自己愛女的疼愛,同樣讓程敏政難以下決斷。更何況張悅的出現,也讓程敏政明白,這已經不單單是和蘇家的事兒了,裡面,還要牽扯到英國公府的臉面。
直接拒絕?那豈不是照著英國公的臉上打嗎?就算程敏政再如何耿直,也不會傻到這麼做啊。
所以,在蘇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後,程敏政一邊熱情的招呼,一邊暗暗派人去後面通知自家夫人。一來,讓她也有個心理準備;這二來,也好藏於屏風後面,一起聽聽,評判下這個沒見過的蘇家後人,適不適合做自家女婿。
就這麼的,打從坐下後,給蘇宏的感覺,便是人家很熱情,但是主題壓根不進,但卻又不讓你走,這把蘇宏難受的喲。
上面這兩人打哈哈,旁邊小世子張悅可鬱悶壞了。以他英國公世子的身份,在京里一向都是橫著走的,何曾受過這種憋屈?
是以,在忍了許久之後,他再也忍不住了,趁著蘇宏和程敏政說完一段的空擋,當即起身抱拳道:「程大人,蘇叔父乃是我張家世交,蘇叔父也是與家父兄弟相稱的。而蘇默兄弟,也是家父親口認的侄兒,以我英國公府的身份,想來也不至辱沒了令媛。況且,兩家早有婚約,如今程大人何以旁顧左右而言他?輒莫是瞧咱們英國公府不起嗎?」
他這話一出,蘇宏登時暗暗叫糟。果然,上首的程敏政臉色一沉,冷然道:「小公爺這話什麼意思?莫不是欲以國公的身份來逼迫程某?如此請吧,程某不才,卻也敢稱還算有幾根傲骨的。」
張悅大怒,喝道:「你……」
旁邊蘇宏趕忙拉住,張悅忿忿坐下,蘇宏這才拱手對程敏政笑道:「程大人勿要見怪,小孩子年輕,耐不得性子,若有得罪,還請瞧在兩家故去的長輩面上,多多包涵。」
這長輩都抬出來了,程敏政哪還能咬著不放?況且本來他也沒悔婚的意思,不過就是拖延一下,等著妻子過來一起聽聽,好參謀一番。
要知道他的妻子也不是凡俗人物,乃是憲宗時內閣大學士李賢之女,甚有才慧,頗有識人之明。不但整個程府被這位賢妻打理的井井有條,便是偶爾一些政事上,也能幫程敏政謀劃一二,程敏政深敬之。
是以,聽蘇宏抬出故去的老人家後,也便順坡下驢,苦笑道:「博遠兄言重了,是政囉嗦了,卻怪不得小公爺著急。」
說著,又轉頭對張悅以目示意。張悅梗著脖子不理,被蘇宏在下面踢了一腳,這才悻悻的隨意拱拱手算完。
程敏政眼底划過一抹惱意,卻也不好去跟個小孩子計較。正要回頭跟蘇宏再說,忽聽得身後屏風傳來一聲輕響,心中登時大定,知道是夫人到了。
當下對蘇宏一抱拳,笑道:「博遠兄,你我兩家從祖輩上論,也算的世交了,這程大人三字還請免了。若不嫌棄,便以政表字克勤相稱便是。」
蘇宏一怔,隨即大喜。打從進門之後,這還是程敏政首次做出主動拉近雙方關係的舉動。
當下連忙推辭幾句,這才重新敘話,一個稱博遠兄,一個則稱呼克勤兄,廳里氣氛一團和氣。
客套幾句過後,程敏政這才微一沉吟,捻須道:「不知……嗯,不知令郎今歲幾何?可有功名或者就學?啊,博遠兄勿怪,畢竟關乎小女終身幸福,身為人父免不了有些憂慮,總想多了解一些,此種殷殷之情,還望兄能諒解。」
蘇宏心中暗嘆,面上卻微笑道:「無妨無妨,應該的應該的。」隨即,便挑選著將兒子的情況大體說了。言語之中,自是將亮點說的極詳細,缺點卻是半分不露。
至於說亮點,自然也就是蘇默穿越來附身後的這段。如此一來,便顯得有些怪異,似乎蘇默這人直接就是從十五六才出生的,之前完全就是一片空白。
蘇宏自個兒講述的過程中,也是暗暗擦汗。只是讓他說蘇默之前的事兒,還真是乏善可言。自家那個兒子,之前完全就是個悶葫蘆,而且還數考不中,最後竟要上吊自殺,這種丟臉的事兒讓他這個老子怎麼去說呢?心中只是暗暗祈禱,切莫被程家在這上面找出毛病來。
他這禱告著這個,卻不料當他說出蘇默的名字後,堂上猛然傳出兩聲驚啊之音。其中一聲自然是出於程敏政,但是另一聲卻是來自屏風之後,只是兩聲重迭在一起,他心神不屬之際,卻是完全沒有發現。
他這裡沒發現,程敏政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心中暗暗冒汗之餘,眼角偷窺蘇宏,見他沒有異色,這才稍稍送了口氣兒。只是心中暗暗責怪老妻,怎的連恩姐這小祖宗也領過來了?這要是被人察覺,可真成笑柄了。
他方才驚呼出聲,自然是因為聽到這個未來女婿,原來就是最近毀謗難辨的那個武清小才子而至。眼見蘇宏也是臉上慚慚,不由的又是苦笑又是無奈。
既然是那個小傢伙,那才學是不消說了。能做出臨江仙這般絕妙好詞的,才學方面肯定不會太差。唯一需要考量的就是品性了。偏偏這蘇默的品性,似乎各種說法都有,委實難辨真假,卻是讓他為難了。
至於說蘇宏大展春秋刀法,將兒子幾乎百分之九十的人生削掉了,他卻壓根沒察覺到。也萬萬想不到,他認為的某人才學方面完全沒問題,偏偏是最大的問題。
尋思半響,這才抬頭對蘇宏道:「博遠兄,你看這樣好不好。兩月後便是鄉試,訥言世侄大才,想必定是會高中的。如此,來年春闈總是要到京城參加的,不若鄉試之後,便讓世侄直接來京里住下可好?一來,你們父子也可團員;這二來嘛,政自問還有些學識,也可為他指點一二。這樣,待到春闈之後,咱們再議這姻親之事,不知博遠兄意下如何?」
程敏政捋須而言,覺得這真是兩全其美的辦法。一來全了雙方的顏面,二來也可等那小子來了京城,自己親自觀察一番,自可了解其人的品性。若是品性過關,以其人的才學,也必然能會試高中。到時候,再順勢將親事定下,也算是一樁美談了。
他這裡自得不已,蘇宏那邊卻是滿嘴苦澀。只是這苦澀偏偏說不出,張了半天嘴,只得咬牙應了。心中暗道,兒子噯,能做的老爹都做了,剩下的事兒是成是敗,就看你自個兒的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