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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7:23:48 作者: 八千光年後
再後來呢,他連站在旁邊那個人都覺得礙事,渴望擁有自己的獨處時間。在電子書和眼控電腦還沒出現在他屋子裡前,不記得是誰幫他做了一根小棍子。棍子的一頭被他牢牢地咬在嘴裡,一頭搭在書頁上,每看完一頁,那根小棍子便輕輕動一下,書頁就被翻走一頁。
他就歪斜著半靠半臥地躺在床上、輪椅上、沙發上,就這麼一坐就是一上午。
萬千文字圖像鑽進他腦海里,形成他想像里的世界,給予他另一番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體會到的人生。
慢慢的當初的小王變成了祖宅里的王叔,那個面相威嚴、兩鬢斑白的老爺子變得更老了一些。威嚴的面相褪去,他也和淮州街頭能看到的任何一個老人一樣,一樣頭髮花白,一樣慈眉善目。坐在輪椅上的孫兒叫他的時候,他會拉長了聲音應一聲,然後笑著答應孫兒的任何要求。
儘管那些要求,都只不過是聞人蓄自己想方設法地讓這個不太熱鬧的宅子裡顯得有人氣一點而已,對他自己沒有任何幫助。
而聞人蓄自己還是如幼年那樣,那樣歪歪靠坐著。
幼年肉嘟嘟的兩條腿被時光拉長,被疾病縮細,變成兩條沒什麼用向下墜著的枯枝。它們只有痙攣時才會不安分地跳躍起來,其餘都靜靜地搭在輪椅腳踏上,著一雙帶著後跟的毛絨拖鞋,八字向內地虛虛點著。
當初被扎得滿是針眼的小手也變了模樣,它們變得修長,可是又變得蜷曲。大概是因為不好看,聞人蓄總喜歡穿袖子長一點的衣服,將兩隻手的一大半都隱匿在長袖中,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幾個指節。白白嫩嫩的,連手背上的紋路都顯得比別人細膩一些。
他就這麼靜靜地坐著,乖乖地坐著,不提什麼過分的要求,也不亂對著傭人發脾氣,不需要什麼朋友,也不鬧著要誰來他屋裡熱鬧熱鬧。
聞人蓄坐著看書,坐著看電影,坐著看天井裡的那池子胖嘟嘟的金魚。坐著看遠山,坐著看流經他窗外的繞城河河水。
一坐,就是好多年。
——
聞人蓄這麼睡有點不太正常,按理說動靜那麼大,他早該醒了。但一直到把他放回床上,他都雙眸緊閉著。
王叔皺著眉看了看他臉上不太正常的紅暈,下意識地往他身子下面探了一把,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留意到傅澈臨還站在旁邊。對上傅澈臨仍舊皺著的眉,王叔訕訕把手縮了回來,還替聞人蓄把衣擺拉了拉,遮住露出來一點邊角的尿不濕。
他有點尷尬,主要還是摸不透聞人蓄現在和傅澈臨的關係到底到了哪步。要是放在聞人蓄清醒的時候,聞人蓄肯定不願意護工幫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傅澈臨在旁邊站著。
正思考要怎麼把傅澈臨請出去的時候,傅澈臨自己先開了口,「不用管我,你該怎麼就怎麼。」
他頓了一下,散漫地說:「又不可能這輩子都避著。」
這麼說也對,都躺在一張床上那麼長時間了,沒什麼好避的。
王叔麻利地鑽進衛生間,打了一盆熱水來,利索地將聞人蓄的長褲脫掉。他托著聞人蓄,將他身上的尿不濕撕開。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樣,尿不濕上並沒有太多尿液,相反是那兒還淅淅瀝瀝地滴出來幾滴。
顏色有點深,不是平時在家裡催著他喝夠水時該有的狀態。
王叔把盆里的毛巾擰乾,搭在聞人蓄的小腹上自習地按壓著,幫他把余尿排出來。
眼神仔細,動作熟練,一看就是經常會發生的事。
他沒抬頭看傅澈臨,只專注照顧著聞人蓄。但還是耐心地解釋道:「小蓄……他是能感覺到這些事情的,和那些受傷癱瘓的病人不一樣。哪不舒服啊,或者要上廁所這些他是清楚的。」
說到這裡,王叔嘆了口氣,言語裡沾了點心疼,「就是清楚才更受罪,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腦子也好使,但又管不住,多少覺得有點丟臉吧。」
「所以他不愛喝水。」傅澈臨這次倒反應得很快,立馬就知道了先前在電影院裡為什麼聞人蓄只喝了一口水就把頭扭過去的原因。
蹲在床前的護工點點頭。聞人蓄體內的水珠不再吐出來,護工又把毛巾放進溫水裡涮了幾下,然後擰乾幫聞人蓄仔細擦了一道,最後換上乾淨的尿不濕。
他將水送進衛生間,另一個護工在床頭櫃的抽屜里翻出來一點水劑的退燒藥,抱著聞人蓄給他餵了進去。
人在無意識的時候總是會釋放內心的渴望,吸管才遞到嘴邊聞人蓄便咬住了吸管猛猛地喝下半杯水。
在電影院裡怎麼都不肯再喝一口水的人,這會咬著吸管怎麼都不鬆口,企圖用溫涼的液體緩解體內的燥熱。
大概也就這會,他才願意稍微將那些羞赧壓住,先解決生理的需要。
後半夜的時候傅澈臨突然坐了起來,他無聲地咕噥了句,但動作利索地翻身下床,一把拿起床頭柜上的水杯走出房間。
當他端著滿滿一杯溫水走進房間時躺在床上的聞人蓄已經睜開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看著門口的他。
小癱子最好看的就是這雙眼睛,可惜大多時候眼睫都是朝下的,只有一半餘光順著向下的眼睫出來,淡淡的,甚至冷冷的。
現下倒是全睜開了,大概因為低燒沒退,眼尾還有點紅,襯得眼珠倒是比平時要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