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四章 先鋒政略之二
2023-11-09 01:12:34 作者: 阿菩
不過,唐軍並未對他們進行攻擊,而當那駕莊嚴的佛車開近,車法座令人肅然,佛簾法幕的佛像經文似乎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漠北也是有佛教根基的,一些牧民望見,遠遠的就跪下了合十祈禱。
「那是一位活佛,從西土來的活佛!」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牧民之中開始流傳起這個傳聞了。
——————————
在數百里外的翰達拉河谷外頭,激烈的戰爭已經結束了十日。此刻,石拔的大帳之中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石拔,一個是柴榮。
石拔目光下垂,看著自己粗糙的手指,似乎在想著什麼,大帳之中靜靜的,柴榮也不敢首先開口。
「你真的覺得,這個拔野可靠?」石拔終於將目光重新投在了柴榮身。他的目光之中,同樣帶著諮詢的意思。
「我當年只是跟他風雲一會,這次重逢,相處的時間也不多。」柴榮不敢和剛才一樣,用爭辯的語氣和石拔說話,他想了一下,才說道:「所以對他的品德,我不敢說有多了解,但對他的秉性,我自認為掌握得住。」
「哦?那他的秉性如何?」石拔問道。
「狼狗未馴之性!」柴榮道。
「狼狗?狼還夢想著自由自在,哪怕挨餓也行,但狗,給肉也吃,給骨頭也吃,實在連骨頭也沒有,給堆屎他也吃。」石拔笑了:「那這個拔野,究竟是狼,還是狗?」
「還沒馴服。便是狼,馴服了,便是狗。在羊群跟前。是狼,在猛虎跟前,便是狗。」柴榮道:「都督是猛虎,所以。我們其實根本就不必怕他叛變——現在他若再叛,到了契丹那邊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的。」
石拔呵呵一笑,道:「我還以為你和他是朋呢,沒想到說話這麼不客氣。」
「事有公私,私事。我和他算是同過患難,但私事不妨公事!」柴榮道:「更何況,這次東征漠北是為了華夏的百年大業,在這份大義面前,什么小恩小義都要放一邊的。」
石拔又道:「但這條狗可還沒馴,你馴得住他麼?」
柴榮道:「既然是我推舉他,那我自然要盯著他,將來他若再有二心……」
「如何?」石拔沒有抬高聲音。但語調已經變得嚴厲。
「那我就親自斬他首級。奉到都督鞍前!」
石拔便又再次沉默了,這次,柴榮沒有等石拔開口,接著道:「本來,如果有時間的話,我們還可以將拔野連同他的手下再次整編。到後方軍營裡頭磨個兩三年,他自然就會融入我們。但現在。這樣做對我們來說卻不見得是最好的。」
「為什麼?」
「之前末將在輪台時,已風聞元帥要對契丹用兵。」柴榮不答反問:「都督。你能否給我透露一點,這一次,我們挺進漠北,究竟是要征服,還是牽制?」
石拔並不是一個城府深沉的人,但這時候卻說出了一句令人云里霧裡的話來:「征服?還是牽制?嘿嘿……也是征服,也是牽制。但總而言之,我們不會就這樣退去的。」
柴榮琢磨著石拔的話,好一會,才道:「如果都督意在漠北的話……那麼,俘虜便不能殺。拔野更不能殺。漠北之大,東西萬里,南北數千里,而且不像中原,每一州縣都有中心城鎮可尋。在中原,或者在河中,我們可以沿途推進,占據一座城鎮,離勝利便近一分。但在漠北,敵人敗了可以逃,等我們走了,他們又可以回來。而我們的兵力,是不可能占領所有經過的土地的,所以我們就算已經打過了九千九百里里土地,只剩下最後一百里,也可能是毫無戰績可言的。不到殺光漠北所有人,或者征服漠北的人心,是算不得結束的。」
對柴榮說的話,石拔很明白。漠北牧民所組成的騎兵部隊,他們本來就大漠草原間生活,打仗的時候就打仗,不打仗的時候就放牧,這一點讓他們在漠北幾乎有著隨遇可安的戰略機動力,唐軍要打一兩場勝仗容易,但要占領漠北,那就難了。
柴榮繼續道:「前幾日,雖然我們打了一個勝仗,但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如果契丹人聽到了都督的名頭,全部都化整為零躲了起來,那我們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們。漠北沒有長安,也沒有中原,他們根本就不擔心暫時失去土地。」
石拔點頭道:「不錯,就算是契丹西北招討使司所在地鎮州,如果我們逼近而契丹對我有沒勝算的話,他們也可以隨時放棄的。」
「但只要我們一離開,他們又將捲土重來,這樣兩個來回,冬天就到了——冬天一到而我們還沒有擊敗他們主力的話,那我們就完了。」
「那你認為……」石拔道:「我們該怎麼做?不占土地,而設法殺光漠北所有的人?消滅他們所有的部落?」他問完這句話,眼睛便盯著柴榮的眼睛,要看他如何回答。
柴榮竟未有多少遲疑,便道:「漠北的人,是殺不光的。就算這次我們武力得勝,殺他個屍積如山、血流漂杵,但漠北仍然無法征服。」
「為什麼?」石拔再一次問。
「因為漠北最大的問題,不是武力強弱的問題,而是過日子的問題。」
柴榮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卻叫石拔真正感到詫異了:「過……過日子?」
帳篷之中,一個是舉世聞名的猛將,一個是新近崛起的小將,兩個人在這戰場前線討論軍略,忽然冒出「過日子」一語,無論是誰都會感到不倫不類。
但柴榮卻沒有因為石拔的詫異而畏縮——顯然他將要說的話是平素里經過反覆思慮的,否則不敢在威嚴的司面前如此信口開河。
「漠北最大的問題,就是過日子的問題。這裡太窮了,太苦了。也太冷了。中原地方,就算是甘州肅州,幽州并州。水土也比這裡好多了。更不用說長安、洛陽、成都、揚州那樣的都會。傳更新」柴榮道:「從中原來的人,不管男女兵將,短期的戰鬥他們可以熬過,三兩年也可以忍受。但是要長期駐紮,大家就覺得很難接受了。如果有選擇的話,唐人不會有人自願在這裡生活下去。今天我們響應元帥的號召在此征戰,那沒問題,可等到戰爭結束。有幾個兵將願意在這裡長期留守?就算我自己,也是希望回中原的。人心都是好逸惡勞,大部分將士,都會選擇前往中原,或者龜茲這樣的肥美之地,而不會願意留在漠北過這苦寒日子。」
石拔聽著柴榮的話,沒有露出反感,但也沒有點頭。似乎只是聽著。
「因此。唐人無法長期統治漠北,根本原因不是因為武力無法征服,而是因為唐人不願意在這裡生活。就算我們今天靠著刀馬將漠北斬盡殺絕,但然後呢?萬里之地,不可能長期空曠,總會有人在這裡繁衍生息的。今天我們將人殺絕了。若干年之後,仍然會有部落冒出來。更何況。從來沒聽過能將萬里漠北的人種殺絕的。一旦殺之不絕,則我們今日之殺戮。必然埋下仇恨之種,引發百十年後胡人的反撲!」
柴榮鼓了鼓勇氣,繼續道:「那麼,我們能從中原遷一部分人過來嗎?也未必行。因遷過來的人,柔弱的活不下去,心思狡詐的必定會設法逃回中原,個性堅毅的則會選擇胡化——因為只有胡化,才能在這片苦如蛇膽寒如刀鋒的土地生存下來。正是這個緣故,凡經我秦漢隋唐征服之地,如巴蜀,如江東,甚至嶺南,都逐次漢化而成膏腴之地,與中原的結合越來越緊密。西域如龜茲等地,因有肥美綠洲,也有漢人樂意安居。唯有漠北,自秦以來,與我漢家永無真正的統合。」
「所以呢?」石拔問。
「所以,屬下以為,此次漠北征戰,其地固然難以征服,其人也難以滅絕。既無法以刀馬將其人種滅絕,則唯有以善法絕其禍患。」
柴榮說著說著,臉色開始有些泛紅,卻是興奮所致,但說到這裡,忽然感覺自己的話似乎有些越格,心想自己畢竟只是一介都尉,卻在堂堂都督面前高談闊論漠北的百年治亂問題,只怕要被對方笑話。
沒想到石拔對他的話似乎很感興趣,眼神中甚至露出幾分詫異之色,他略為沉吟,忽然問道:「小柴榮,我知道元帥曾經和你通過信,在他給你的信件之中,對漠北的局面,他透露了多少?」
柴榮一愣,隨即心中忍不住暗喜,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裡頭,多半與張邁的戰略謀劃暗合,否則石拔不會說這樣的話。
他忙道:「元帥沒跟我說過漠北的戰略,不過他跟我講過一點漠北的人情。」
「原來如此。」石拔笑了笑,道:「那就怪不得了。」他沒有讚賞或否定柴榮剛才的闡述,卻道:「你剛才所說,雖然與我們的長遠布局暗合,但我們這一部人馬,其實只是先鋒軍,後面還有大軍繼續開來,現在我們要做的,不是漠北整體統合,而是前面的仗要怎麼打的問題。」
柴榮道:「屬下以為,漠北土地廣而賤,我們兵精而不多,若是每過一地便分兵留守,再前行千里便無兵可用於戰場爭持了,如果我們行此策略,契丹無需與我征戰,只要後退二千里,清野以待,我們便必須不戰而退。因此與其占土,不如爭人!」
「爭人?」
柴榮道:「對,爭人,爭取部落。契丹在漠北的統治,並非鐵板一塊。眾部落臣服於他們,只是懾於他們的淫威,如果我們能夠一邊展示我們的武力勝過契丹,一面再示誠意加以拉攏的話,應該會有不少的部族投靠我們。如今,第一步其實我們已經做到了,所以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不是殺人。而是吞併。我們不求這些部族對我們絕對忠誠,只要他們能倒向我們就行了。我們吞掉一個部族,契丹便少一個部族。我們強大一分,契丹便弱一分。這種此消彼長達到一定程度之後,我們便會取代契丹,成為漠北新的盟主!到了那個時候。契丹人就是想躲也不能躲了。他們甚至還要主動來尋找我們開戰。」
石拔沉吟道:「真看不出,你年紀小小,竟然想到了這麼多。不過契丹在漠北的根基盤根錯節,有聯姻,有威懾。有恩賞,有挾制,不是一兩場勝仗就能瓦解的。而除非我們露出重大破綻,否則要逼得契丹主力出來與我們決戰真是談何容易!」
其實柴榮思慮之精密深遠,在東征漠北的前鋒將領之中已無第二人,石拔對他本有好感,聽了這番話以後更是暗中驚嘆,不過柴榮畢竟年紀太輕。自信心不夠。給石拔這麼一說,心中便有些發怵,忍不住想:「唉,石都督雖然不以戰略出名,但他必然是一方柱石,全軍都督。我這樣指手畫腳地闡述大戰略,而這些只怕他早就想到了。這下可真獻醜了。」
不料石拔卻是在想:「出發之前,元帥派人傳來口信。曾說這次東征,目的是要『解放漠北!為這片野蠻之地,帶去佛法與文明!』這話我當時雖聽不大懂,但小柴榮的想法,卻似乎與元帥的想法有幾分暗合。」又想:「這小子在翰達拉河谷之內,幾次決斷都決斷對了,又敢兵行險招,去說得拔野反戈,顯然不是個紙談兵的傢伙,既有腦子,又能實戰,行事又對我胃口,有這般人才,為何不用?」
想到這裡,他笑吟吟道:「雖然要逼得契丹主力出來與我們決戰還比較長遠,但你剛才的思路沒錯。作為先鋒,我們就按照你剛才說的來。」
柴榮一喜,道:「那拔野……」
「我再信他一次,」石拔道:「這次抓到的俘虜,有三千二百多人——我全部交給他,歸他統領,作為我軍前驅。當然,前提是他能掌控得住。」
柴榮聽到這裡反而一愕,道:「那數千俘虜,多是雜族,以拔野的能耐,掌控這支人馬不難。但是……」
他剛才所爭取的,只是要讓拔野脫罪,沒想到轉眼間石拔竟然敢做這樣的一個決定——將數千俘虜都交給他!從死亡邊緣到如此放權,這個信任跨度未免大了點。
石拔道:「既然他有這個能耐,你又為他作保,我便信任他!」
柴榮忙道:「信任不能無度,就算都督願意用他,至少也得找個能鎮住他的人。」
石拔道:「孤兒軍將領你比我熟,你推薦一個。」
柴榮想了好半晌,說不出一個人來。
石拔道:「一個也沒有麼?」
柴榮道:「現在軍中將領,要說能鎮住拔野叫他不起異心,除非是……」
「誰?」
柴榮猶豫了好久,終於一挺胸膛,道:「我!」
石拔聽了,忍不住放聲大笑。
——————————
大帳之外,拔野記得如熱鍋的螞蟻,諸將也紛紛翹首,心想都督怎麼和柴都尉談那麼久。有小半個時辰,才見侍衛來傳,
諸將重新入帳齊集,人人都有些好奇剛才都督與柴榮說了什麼,拔野尤其緊張,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決於此刻了。
但石拔卻沒有提拔野的事,他先令功曹論功行賞,有功將士無不賞,表現卓異者無不升,諸將個個歡喜,一時間都忘了拔野之事。
石拔最後命功曹取出了一卷中樞籤押蓋印過、卻還空著人名的委任狀來,喚道:「柴榮前聽封!」
柴榮聞言趨前,石拔道:「你在翰達拉河谷,判斷正確,帶回了四府兵將,保存了我軍菁英以千計,如此功勞,已經是不小。出谷之後,又生擒耶律阮,更是錦添花。」
諸將一聽,便知道柴榮要大升,一齊投來羨慕的目光,而曾經失陷翰達拉河谷中的都尉副都尉,則都齊聲恭喜。
卻聽石拔道:「現在,我就升你為中郎將。」
柴榮喜出望外,道:「中郎將……這……升中郎將,要中樞同意才行。」
「這一次。我有臨機封將的權力。」石拔笑了笑:「你從河谷裡帶出來的兵將,以後全部該歸你指揮,你篩選一下。傷殘者留給我,我再增益你兵馬,給你兩個長矛府,湊成六個府。由你指揮,拔野也歸你節制。以後,你就是我的前軍。作為前鋒的前鋒,我給你專斷之權!」
諸將都大吃一驚,他們雖然想到柴榮這次立功之後多半要升官。但也沒想到會升得這麼快!
唐軍的軍銜級別,從都尉到中郎將乃是一個巨大的鴻溝,因為去了,便是有資格稱將軍了!此戰唐軍都尉只要還沒死,大多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勳,但直接升中郎將是沒人敢想的。而柴榮竟然升去了!
更沒想到石拔會下放這麼大的全力。
石拔的這個安排,可不只是提升軍銜這麼簡單了,簡直就是將自己手下一小半的兵權交給了他。以後柴榮豈不就變成東征前鋒軍中第二人?
就算是柴榮。也不免有些受寵若驚,愕然道:「都督,這隻怕不行……我年幼資淺……」
「什麼年幼資淺,」石拔揮了揮手,道:「安守智算資深了,結果如何?我的年紀。也不比你大多少,照樣獨領大軍!當初失陷在翰達拉河谷的四個府。是你帶出來的,我看得出他們已經對你歸心。有這四府人馬作為根基。再給你兩個府,你自己說,你敢接手不?」
柴榮的吃驚與不解只是維繫一小會,很快就被興奮與激情所取代,唐軍將帥的年齡本來就都偏低,從張邁到楊易到郭洛到石拔,一戰成名時也都不大,因此柴榮聽了石拔之問,想也不想昂然就道:「有何不敢!」
石拔道:「既然如此,還不前接令!」
諸將驚羨之中,柴榮前跪接了軍令、將旗,石拔又做了一個眾人皆錯愕的動作——他竟然解下了自己的佩刀,道:「你年紀確實不大,可你的能耐與戰功足以勝任中郎將有餘,但如果有人因你的年資輕視你,你可以此劍治他藐視官之罪!」
在諸將無限羨慕之中,石拔將自己的橫刀交到了柴榮手中,又命歸柴榮直屬指揮的諸都尉、副都尉前參見新司。從翰達拉河谷出來的四府新舊都尉、副都尉都對柴榮欽服,那兩個長矛府的都尉、副都尉眼看柴榮新貴權重,也不敢怠慢。
旁邊拔野看得怔怔的,忍不住心想:「柴老大升得好快!當年我若不做馬賊,也跟著他加入唐軍,今天不知道功名比他如何。」
他信念才轉,便發現石拔已經望向自己,拔野又是緊張,又是擔心,卻聽石拔道:「你的性命,柴將軍剛剛用自己的性命前程替你保下的。以後,你也歸柴將軍麾下。」
拔野先是一喜,鬆了一口氣後,對柴榮又是一陣感激,也與諸都尉一般,前參見柴榮。
胡振等主張殺拔野的都感不滿,只是都督既已發話決定,他們也就不好再扭。
石拔又道:「至於俘虜的事情……」他正要傳令,忽然外頭傳出了喧譁,石拔眉毛一皺,胡振急急出去了一會,回來道:「是俘虜營中出了事情。」
約十日之前戰爭結束後,石拔就用柵欄將數千繳械繳馬的俘虜圈禁了起來,這時聽說俘虜有變,眾人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石拔也不開口,目示意柴榮處置,拔野跳出來道:「有人造反麼?將軍,我去平定!」
胡振卻道:「不是造反,是俘虜之中,發現有個人身患惡疾。因俘虜營中起居惡劣,眾俘虜吃住都擠在了一起。眾俘虜一開始並不知情,直到今日那人發病,這才捅破此事,如今好像已經有人被感染,所以俘虜營中有人要衝出來躲避惡疾。消息一傳開,整個俘虜營都躁動起來,因此有了鼓譟之事。」
諸將一聽,比之前以為俘虜造反更是害怕,紛紛駭然道:「這惡疾會傳染?難道是瘟疫!」
————————————
當石拔在論功封賞的時候,耶律阮已經被一隊騎兵送往後方。
押送耶律阮的,竟然是石拔派出的親兵,由此可見他對耶律阮的重視。
在囚車之中,耶律阮極度沮喪。不久之前,他還那麼的意氣風發,不止是想著要打一場勝仗揚名立威。甚至還覬覦著契丹皇帝的寶座。但此刻一切都已經成為過眼雲煙,在戰場戰敗也就算了,竟然還成為階下囚——契丹族的驕傲。是不會擁護一個曾經的戰俘做皇帝的。
耶律阮的前途,忽然之間變得無比黯淡。
押解隊伍終於到了,石拔的親兵將他交給了石堅。
耶律阮是有大野心的人,所以對唐軍的很多軍情都打聽過。這時進入軍中之後,冷眼細察,從鎧甲、佩刀、頭盔、配馬等細節之中詫異地發現這支軍隊不得了!
「難道……是龍驤軍!這……這怎麼可能!」
龍驤軍可是張邁的親兵,而張邁此刻應該在南方與耶律德光相持才對,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還是說……我弄錯了?還是說唐軍在故弄玄虛?」
這時日已西沉。這支軍隊的首腦親自提他審問,耶律阮見他容貌和石拔有幾分相像,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石堅哈哈一笑,道:「你是在前面被小石頭捉到的,我嘛,我是大石頭。」
「大石頭?小石頭?」
「小石頭就是石拔,他現在官做得大了,都成了都督了。」石堅笑道:「我是他親哥哥。卻是沒他出息了。」
石堅的名氣遠沒石拔大。但耶律阮搜索腦中關於石拔的情報,忍不住叫道:「我記起來了,鐵獸石拔是有個哥哥,聽說還是張邁的親衛。這……難道這真的是龍驤鐵鎧軍麼!」
石堅笑道:「哎喲,被你發現了,沒錯。這是龍驤鐵鎧軍。」
耶律阮忽然身子顫抖起來,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激動,還是兼而有之:「龍驤軍真的在這裡……那張邁……他也來了?」
石堅臉色淡淡的。並不回答。忽然外頭進來一個僧人,與石堅耳語了幾句,石堅點了點頭,道:「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是去見張邁麼?」
「不是。」石堅道:「不過那個人,你應該認得。」
————————
數里的距離,在忐忑的耶律阮心中卻似乎有千里之遙。
如果是張邁……當然耶律阮並沒有屈服的打算,只是他實在想不通,龍驤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如果張邁也在這裡,那麼契丹對天策大唐的一切估測就全都錯了!
月色之下,是一座帳篷,黑暗中很難分辨帳篷原本的顏色,或許是黃色,或許是褐色,只是帳篷繡著金剛,帳篷外豎立的長幟繡著佛經,帳門守夜者不是士兵,而是兩個盤膝而坐的和尚——這竟像一個僧侶所居住的地方。只是一個僧侶怎麼會跑來這裡?
昏黃的燈光從帳內透出來,可以看見裡頭只有一個人坐在那裡。
石堅只送到了帳門口,便解開了耶律阮的枷鎖,道:「你自己進去。」
耶律阮這時心境已經定了下來,冷冷道:「裡頭只有一個人,你就不怕我殺了張邁?」
石堅笑了笑,道:「元帥不在裡頭。至於裡頭的人……你應該不會那麼喪心病狂。」說著竟然就走了。
隨著懷著不安與疑慮,但耶律阮還是冷笑了一聲,看也不看帳門外的兩個和尚一眼,便掀開了帳門進去了——這一刻,他才又恢復了一個王子應有的一點霸氣。
帳內果然坐著一個老和尚,燈光昏黃,一時看不大清楚面目,但已經可以確定不是張邁,耶律阮又是冷笑一聲,盤膝就在老和尚對面坐下了,冷冷道:「禿驢!我倒要看你弄什麼玄虛!」
老和尚睜開了眼睛,竟然用無比純正的契丹話說道:「兀欲,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無禮了?」
聽到這個聲音,耶律阮如遭電擊!借著燈光,他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人,呼吸漸漸變粗,忽然之間整個人跳了起來,指著老和尚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叫聲如狂,在靜夜之中驚動了帳外的馬匹,但除了馬嘶之外,周圍卻再無一點聲音,就連門外那兩個和尚也都如聾啞的一般。
老和尚道:「世事聚合,皆有因果緣法,因緣際會時,沒什麼不可能的。」
這時耶律阮已經看清了老和尚的容貌,再聽這言語,再辨這口音,再回憶記憶中那語氣,終於忍不住道:「你是父王?你真的是父王?」
老和尚微微一笑,合十道:「貧僧贊華。」
耶律倍出家的事情,耶律阮是知道的,至此他再無懷疑,撲到老和尚腳前,哭喪般叫道:「父王!真的是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是張邁挾持你來的麼?」
贊華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耶律阮的頭髮,說道:「貧僧在涼蘭時甚得張元帥供奉崇敬,哪來什麼挾持之說?這次,是我自己要來,卻沒想到在這裡會遇到你。想是我們父子緣分未絕之故。」
「自己要來?」耶律阮疑惑地道:「你要來,張邁就放你來?」
贊華道:「不止如此,張元帥還特意派遣了龍驤鐵鎧萬騎,不遠萬里護送貧僧到此。」
耶律阮眉頭一皺,道:「那張邁呢?他本人也來了?」
「你是要從貧僧這裡,打聽情報麼?」贊華道:「在貧僧面前,莫非你還要動算計之心?」
「孩兒不敢。」耶律阮低了低頭。
耶律倍流亡的時候,耶律阮已經十四歲,心中已經樹立對乃父的敬畏,再加這些年他一直靠著耶律倍的余望才能聚集起在族內的殘存勢力,因此無論從外部言語還是內心深處都未敢無視耶律倍的威權。
贊華道:「其實你要問什麼,直接詢問就是,貧僧可以對你知無不言,但你無須在我面前耍心計,也沒有必要。」
耶律阮道:「父王……」
贊華打斷道:「貧僧已經出家了……」
耶律阮心中一陣不快,但契丹本受佛教影響的,他本人也特意了解過贊華所屬法統,當下吞淚改口,道:「師,你在中原出家的事情,孩兒已經知曉,但是你怎麼會來到這裡?是張邁派你來做什麼事情麼?」
贊華道:「貧僧此行,雖出元帥屬意,卻也是貧僧所願。此次來到漠北,為的,是度化這草原大漠的百萬蒼生!」
耶律阮有些不耐煩了,道:「師,不要跟我打佛家言語了!弄得人糊塗!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來幹什麼!」
贊華悲憫地看了兒子一眼,道:「你是糊塗啊。貧僧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你卻還是不明白。」
————————————————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