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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收取焉耆

2023-11-09 01:12:34 作者: 阿菩
  盧明德出來見是洛甫也吃了一驚,但旋即鎮定下來,笑著請洛甫入內就坐,洛甫遲疑了一下便進門,盧明德取了一壺葡萄酒款待洛甫,洛甫悶悶不樂喝了一杯,將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在腦中又過了一遍,忽然拍案道:「我說張邁的人怎麼會對城中的事情了如指掌,原來一切都是你在搞鬼!慫恿我們可汗造同羅的反,都是你在城內居中策劃吧!」

  盧明德微笑著說:「沒錯。 不過若不是骨咄本來就有這心,我也沒那麼容易煽動他,我所做的不過是順水推舟。」

  「哼,你這麼做,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

  「好處?」盧明德道:「我不這麼做,那就有大大的壞處,但若辦成了這件事情,那就相當於是將焉耆獻給張大都護,會有什麼好處,相爺你應該明白。」

  洛甫沉默了下來,也明白了過來,又喝了兩杯悶酒。他已經想到城內發生的這一切都是盧明德在暗中'操'控著,至於盧明德為何不自己出面來說服骨咄,那自是因為骨咄對他已經恨之入骨之故。

  盧明德又說:「洛甫相爺,現在你的處境也和我一樣了,眼下我們只有一個選擇了,那就是設法將焉耆送給張大都護,那樣等他入城之後,我們就都有一份功勞。」

  「可是可汗……」

  「我知道骨咄在遲疑。」盧明德道:「這人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了,別理他了,我知道你在龜茲舊部中甚有威望,只要你……」

  「你要我背叛可汗?」洛甫忽然搖頭,說:「不行!我們一族歷代侍奉汗族,到我這裡絕不能做這樣的事情。」

  盧明德道:「難道你現在對骨咄還沒死心?難道你還準備將我捅出來?」

  洛甫道:「我只有這個選擇!」

  盧明德臉'色'微變:「可你真這麼做的話,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對焉耆又有什麼好處?對龜茲軍民來說又有什麼好處?甚至對骨咄本人,只怕也沒什麼好處!如果讓張大都護接掌本城,焉耆的局面迅速就能平定下來,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最有利的,要是搞成一個大'亂'局的話,讓安西軍與高昌軍在這個地區混戰起來,只怕整個焉耆城內的人——包括龜茲軍民十有**都得死!」

  洛甫知道盧明德這話並非危言聳聽,卻長長嘆道:「但我一生忠於可汗,既然知道了這事豈能不告訴他?」

  盧明德道:「但你現在去告訴他,不過是做了一件蠢事,對骨咄來說也沒有一點作用,反而要送了幾萬人的'性'命。洛甫你想想,現在骨咄還能做出明智的抉擇麼?」

  洛甫盯著盧明德,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你要我告訴你,除非你答應與我合作。」盧明德說。

  洛甫沉'吟'良久,終於推席道:「普天之下,並非只有漢人才知道忠義二字,要我背叛可汗絕不可能。但現在局勢如此我也沒有辦法了,但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如果你答應,我就答應你,不會將你的事情捅出去。」

  「什麼事情,請說。」

  洛甫道:「城破之日,請張大都護儘量善待我家可汗。」

  盧明德哪裡有這權限?卻想也不想就道:「好,我答應你。」

  洛甫看了他兩眼,忽然搖了搖頭,顯得對他的承諾很不信任,又想想骨咄對自己的猜疑,更是心灰意冷,嘆息道:「罷了,罷了,從今天開始我就不管這些事了,你要做什麼,你做去罷!」拎起了酒壺,一邊仰飲一邊踉蹌出去了。

  盧明德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低低冷笑:「在這個'亂'世上還講什麼忠義,西域竟然還有這樣的人——真是愚蠢到家了。」

  他卻想起了張邁剛剛下達的指令,尋思:「張大都護才是舉世難逢的英主,在這樣的局勢下竟然能想到棄骨咄而爭取格庫木,真是高招!」便做了一番安排,來見格庫木。

  格庫木是昭武族何姓人,並非焉耆的最高將領,他是一個質樸而勇敢的中年將領,能在一片混'亂'之中接掌防務成為高昌軍隊在焉耆的最高統領靠的是平日的人望。不過就作為將領來說他卻顯得沉穩有餘、機變不足了,面對當前的'亂'局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如今同羅還被骨咄扣押著,城中缺乏名正言順的一把手,作為高昌方面派來的特使盧明德的地位就凸顯了出來,只是他在骨咄作'亂'之前就消失了很久,這時忽然出現格庫木也頗為詫異,見面之後問道:「尊使,這段時間都不見你的,我們還以為你在'亂'軍之中遇害了呢。」

  盧明德笑道:「我沒那麼容易死掉。」

  他是代表著毗伽的特使,地位和張邁在新碎葉城時差不多,本來同羅失陷他是有機會接掌焉耆軍政大權的,可惜因為龜茲一事他的名聲變得不大好,焉耆城中的將領對他都不敢信任。

  這時格庫木問他此來是有什麼事情,盧明德說道:「我是代表焉耆的僧俗軍民來問一下將軍,準備如何帶領我們走出眼前的困境。」

  格庫木臉上掠過一絲慚愧來,他雖然守住了局勢不令惡化,但如何脫困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盧明德又道:「我聽說城外張邁已經攻下了銀山,是真的嗎?」

  格庫木長噓了一聲,說:「應該是真的,銀山大寨的守將我認得,他的頭顱如今就掛在城外呢,安西軍還用旗杆支起了一隻巨大的牛角,那隻牛角我也見過,就是掛在銀山大寨的大廳裡頭的,昨日看到了人頭還有這個牛角,我就知道銀山確實已經被安西軍攻破了。」

  格庫木是從小兵一路當起來的,對焉耆方圓數百里的軍情、地理、人物都了如指掌。

  盧明德又問:「那如果安西軍對焉耆發動進攻,將軍抵擋得住嗎?」

  格庫木沒什麼信心,但他有十幾年的軍旅生涯,知道主將不能隨便說泄氣話,也不直接開口表示自己不行,盧明德道:「我剛剛收到消息,城外張邁已經派人入城通知骨咄,明天他就要發動攻城,到時候他從外進攻,骨咄從內進攻,要來個內外夾擊呢。」

  格庫木一聽臉'色'就變了,安西唐軍若從外部進攻他還有幾分守住城池的把握,可要是與骨咄裡應外合那他肯定就擋不住了。

  「尊使,你這個消息是從哪裡來的?」

  「這個嘛……」盧明德說:「我的耳目眾多,何況骨咄也不太將此事當做絕密,所以我能探聽到並不奇怪。再說安西軍開到城外也很久了,也是時候進攻了,將軍你說是嗎?唉,可憐啊,若被安西軍攻破了焉耆,我們焉耆城內的數萬軍民只怕就都要陷身於唐刀鐵蹄之下了。」

  格庫木左思右想,實在覺得此事自己無法解決,站起身來給盧明德行了一禮說:「尊使你既然來告訴我這件事情,想必一定有解決的辦法。」

  「辦法不是沒有,就怕將軍你信不過我。」

  格庫木道:「既然是向尊使請教,怎麼還會信不過尊使?請尊使明說吧,也給咱們焉耆的軍民指出一條明路來。」

  盧明德道:「如果將軍能聽我的,那自然最好,不但對焉耆的軍民好,對將軍本人尤其好。」說著卻又停下。格庫木再三請教,盧明德才說:「現在的局勢,銀山大寨被安西軍占領,毗伽大汗一時之間是來不了的了。焉耆有一半落在骨咄手中,我們也沒法據城防守,只要骨咄一開城門放安西唐軍進來,那時候將軍覺得自己能抵擋多久?三天?兩天?還是一天?」

  格庫木默然,他是一個老兵宿將,既不至於被敵人虛晃一槍就嚇倒,也不會看不到真正勁敵的強大,當初石拔'逼'近焉耆時他就曾出城迎擊而敗在對方手下,現在想想仍然覺得那一仗敗得不冤,此後又見識到了慕容春華、楊易、薛復的軍容,對敵我雙方的戰鬥力有著較為準確的判斷,自知唐軍一旦進城,失去了牆垣的屏障以焉耆守軍的士氣只怕連一個晚上都扛不住。

  盧明德又道:「可是局勢明明這樣明顯了,但骨咄為何卻遲遲不肯開城門放安西軍進來呢?這個問題將軍想過沒有。」

  「為什麼呢?」格庫木問,其實此事他也覺得奇怪,一直認為是骨咄和安西軍在安排什麼詭計。

  「因為骨咄將焉耆城當做一件奇貨了啊。」盧明德說道:「我知道他眼下還在和張邁討價還價,現在開城門的話,功勞還不夠大,所以他要等到張邁很急,急到肯答應他任何條件了,那時才會開城引安西軍進城。那麼他要等到什麼時候呢?那就是等到毗伽'逼'到附近的那一刻。所以骨咄開門是肯定的事情了,現在他等待的只是一個開門的時間而已。」

  格庫木心中一動:「尊使是說,因為骨咄有這樣的想法,所以我們還有機會等到大汗的大軍到來?」

  「那怎麼可能!」盧明德道:「骨咄忽然背叛,大汗將來知道一定恨他入骨,所以骨咄是肯定不會讓大汗得勝,他要拖到大汗'逼'近,卻不會拖到大汗'逼'到城下,他要給張邁製造麻煩,卻不會給大汗戰勝張邁的機會,所以他一定會張邁足夠的時間,只不過到了那時候我們這些人就慘了——張邁入城之時一定是局勢大為緊張之時,外面大軍'逼'近,而城內人心又未歸附,你說他會怎麼辦?」

  格庫木想了一想,身子忽然一顫,失聲道:「你是說,清洗?」

  「嗯,多半要清洗,而且是手段毒辣的清洗。」

  格庫木臉'色'慘變,知道盧明德的推測是成立的,若換了自己剛剛得到一座據點而據點之外又開來了一個強敵,當然要設法清洗據點內的隱患,然後才好據險而守。也就是說,如果等到張邁攻破焉耆,那麼焉耆軍民面臨的將是全體被驅逐,甚至可能是殘酷的屠城!

  想到這一點他忍不住嘆道:「若是那樣,那可怎麼辦?」忽然想起盧明德剛才的話來,道:「那尊使剛才又說,我們還有機會?」

  盧明德道:「現在我們是還有一個機會,那就是趕在骨咄之前將焉耆獻給安西軍。」

  格庫木一怔,'揉'了'揉'耳朵,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尊使,你……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趕在骨咄之前將焉耆獻給安西軍。」

  格庫木驚呼道:「你要我投降?」

  「我是要將軍良禽擇木而棲。」盧明德說:「將軍你想想,你並非回紇人,而是昭武族,焉耆是被回紇人統治,還是被唐人統治,於將軍你有什麼區別?」

  格庫木又是一怔,他生於焉耆,長於斯邦,從很小的時候焉耆就已經併入高昌,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高昌回紇的將領,但這時被盧明德一提,又覺得不無道理。

  盧明德又道:「將軍你也和同羅不同,你不是毗伽大汗親自委任的,而是焉耆軍民在危難之際推舉出來的,所以毗伽可汗對你並沒有知遇之恩,你也不需要對他負責,相反,你卻有責任保護推舉你做大將的焉耆軍民負責,我說的沒錯吧?」

  格庫木至此點了點頭:「不錯。」

  盧明德再道:「現在將軍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戰死,要麼投降。將軍本來就不是回紇人,又未受毗伽大汗的大恩,根本就沒有必要戰死——那樣不會為將軍博來美名,反而會讓人笑話。而且拼死一戰會惹來安西唐軍的惱火,說不定焉耆易主之日,就是唐軍屠城之時——那樣焉耆城內的數萬大軍就相當於是死在將軍手上了。」

  格庫木聽得背脊沁出些許冷汗來,道:「可是投降的話,安西軍接受麼?之前我邀他說話時,我的手下還放冷箭'射'他呢。」

  盧明德道:「那時是兩軍交戰,將軍的舉措並沒有錯。現在骨咄跟張邁討價還價,張大都護正惱怒著呢,如果將軍搶先獻出焉耆,那骨咄之前的種種作為就都成了為將軍做嫁衣了,而且我聽說安西唐軍之中,昭武族將領受到重用的不在少數,將軍如果能夠獻城出迎,再改漢姓取唐民,融入到安西唐軍之中,將來前程不可限量。」

  格庫木轉憂為喜,道:「若真能如此,我個人的功名前程是小,但能保得滿城平安卻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了,只是要獻城的話,也不知道該怎麼交接。」

  盧明德笑道:「只要將軍有這份真心,這件事情便由我來安排如何?」

  格庫木想了想道:「我是眾人推舉出來的,這等大事還得和眾人商量一下。」就尋了七個主要的將領商討。

  高昌回紇在焉耆的軍隊多是本地募集,中層將領也多是本地人,或是唐裔,或是昭武,或者是突厥混血,不一而足,最高層將領則是回紇人,不過焉耆在高昌屬於西疆,將領被委派到這裡有向來都被視為「貶放」,要麼就是能力不足,要麼就是態度不好,要麼就是完全無心於此,均不得人心,所以同羅、仆拔驟然失陷以後,焉耆守軍在混'亂'中脫穎而出的都是本地的豪傑。

  這些人雖然看不起盧明德,但也覺得他說的話不無道理,在張邁與毗伽之間,如果是同等條件讓他們選擇他們會傾向於毗伽,但現在選擇毗伽的話將有可能遭遇被張邁消滅的危險,他們就不願意為毗伽盡忠死節了。

  八個人商量了一個多時辰,終於決定投降,不過他們同時也提出了條件:要張邁保證入城之後不傷害焉耆的百姓,又要選一個將領出去獻城。格庫木道:「我去。」

  其他七個將領都叫道:「那怎麼成!你是主將,怎麼能去,萬一和議不成又被他們扣住了可怎麼辦?」

  格庫木卻道:「我是大伙兒推舉出來的,如果出了意外,你們就再推舉一個。投降安西既然是我提出來的,我就得負責去看看這個張邁是個什麼樣的人,萬一他不是個可以付託的人,那我們就得另謀出路了。」

  諸將見他慷慨赴險無不感動,均道:「將軍放心且去,如果張邁扣留將軍那我們就決死一戰,不殺到最後一人誓不罷休!」

  出來之後,格庫木將大伙兒商議的結果告訴盧明德,盧明德歡天喜地,道:「那好,我們這就出城!」

  格庫木又聽了盧明德之勸,改了個漢姓唐名,指昭武族何國部為姓,就叫何正剛。

  張邁正和李臏商量下一步的計劃,忽然聽焉耆守軍出降,主將親自出城,高興得自己跑出帳來迎接,何正剛望見張邁,拜倒在地道:「昭武何國部何正剛拜見大唐張大都護。」這兩句話卻是盧明德教他的。

  張邁喜上眉梢,道:「你也是昭武族的?快快請起!」親自扶他起來。

  何正剛近距離看了張邁一眼,道:「當初我的手下曾放冷箭'射'張大都護呢,張大都護不恨我麼?」

  張邁笑道:「那時是兩軍交戰,換了我我也會這麼辦,再說你又沒'射'中我,我恨你幹什麼。」

  何正剛見他笑得爽朗,話說得也痛快,心中多了幾分好感,又道:「這次我們歸降,還有一個條件,就是希望大都護入城之後善待焉耆的百姓,不要過分傷害他們。」

  張邁笑道:「焉耆本是我大唐安西四鎮之一,城內百姓本來就都是大唐百姓。我身為安西大都護,對百姓只會保護,怎麼可能去傷害他們?你可去龜茲打聽打聽,我軍入駐龜茲之後,可曾害民?」

  何正剛道:「大都護能對天盟誓麼?」

  張邁便指天發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張邁若得入焉耆城,必當愛護百姓,保護良善,除殘去穢,推行教化,若有無法暴行,皇天在上降五雷轟頂,后土在下使我死無葬身之地!」

  何正剛見他全不遲疑,顯得坦'盪'磊落,心中一寬,道:「我這便下令開啟城門,領大都護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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