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這事兒還真不一定

  也就是說，眼前這兩樣看上去其貌不揚的玩意兒，提早了將近一千年出現在這個時代。

  土豆和紅薯的提早出現，會給這個時代帶來什麼樣的變化呢？李佑無暇關心這一點，他此刻心裡只想著老頭子快快吃上一口熱乎乎的紅薯。

  這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索要好處了

  在大唐貞觀七年這個悶熱潮濕的夏天，李世民終於展開了和這兩樣作物的第一次對話。

  他好奇拿起一顆拳頭大的烤紅薯，饒有興致問道：「西域來的稀罕物？朕倒是第一次見到。」

  無論後世史書對這位偉大帝王初見紅薯一事如何誇張地描述，但李佑分明察覺到，一開始，老頭子根本對這玩意兒沒什麼興趣。

  「父皇何不嘗嘗？此物味道香得很呢！」

  李佑在一旁繪聲繪色講著小李治如何津津有味吃著烤紅薯，以此來打動老頭子的胃口。

  李世民聞言笑了笑，掰開紅薯，給長孫皇后遞了一半，又稍稍抓了一小塊冒著熱氣的薯瓤送入口中。

  「這等味道，朕倒是第一次嘗到.」

  感受著薯瓤在舌尖綻放的那種新奇甘甜，以及它帶來的那一股濃郁清香，李世民尤為滿意地點了點頭，身旁的長孫皇后也大大稱讚了烤紅薯的美味。

  「西域來的胡商，一向精明得很，這紅薯想必讓五郎破費了不少吧？」李世民笑著發問。

  李佑本想大肆誇張一番紅薯的價格，好向老爺子獅子大開口要些好處，轉念一想，日後讓老頭子要是知道自己還有一噸紅薯囤著，這事兒可就不好交待了.

  他只好改口道：「父皇怎可長他人志氣，滅兒臣威風？兒臣難道就不精明麼？那胡商若敢宰我羊牯，兒臣早把他攤子給掀了.話說回來，興許是那胡商對這兩樣東西沒什麼信心，最後匆匆以低價賤賣給了兒臣」

  李世民只搖頭笑了笑，又嘗了幾口美味，卻忽的沒來由深深長嘆了一聲，緊緊抓著手裡的烤紅薯，默然不語。

  他想起了遠在千里外飽受水災侵害的數十萬百姓，此時此刻仍在忍飢挨餓中，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心中不由得一陣抽痛。

  「父皇何故嗟嘆？」李佑不解問道。

  「朕，有愧於黎民蒼生啊！」李世民高高舉起那顆其貌不揚的烤紅薯，嘆道：「倘若日後天下人人都能吃上這等美味，朕於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只可惜，事不由人啊！」

  他眉頭緊鎖，連連長嘆，近日來各地洪災告急文書雪片般堆在案頭，使他一籌莫展，百感交集。

  他是一名卓越的君王，更是一名出色的將領，在戰場上無往不勝，所向披靡。但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天災人禍，他卻束手無力，無可奈何。

  人怎麼能違逆上天的意志？上天降下大洪水，難道是對朕的懲罰嗎？李世民在內心拷問著自己，他雖極力控制著臉上的表情，但還是被李佑察覺到了。

  當皇帝就是這麼一回事，表面上風光得很，而暗地裡要吃的苦頭，卻也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李佑清楚明白這一點，這也是他無心爭嫡的原因之一。

  「轟隆！」

  屋外忽地一聲驚雷，不久後，檐上滴答滴答作響，轉頭望去，雨幕如織，淅淅瀝瀝。

  而這場溫馨和樂的皇室家庭聚會，也隨著李世民這麼一嘆，氣氛瞬間低落了下來。

  李佑是個與生俱來的樂天派，絲毫沒有受到老頭子情緒感染，笑道：「既要天下人都吃上紅薯土豆，何不趁早播種下去？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紅薯遍布大唐之時，當從今日開始！」

  李世民聞言身子驀地一震，良久後，慨然道：「好個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五郎真知灼見也！」

  李佑笑笑不說話。

  李世民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搖頭道：「難，難啊！麥粟稻米，五穀雜糧，尚不能供養天下，這小小的紅薯土豆，又豈能逆天改命？五郎，你終究太年輕了。」

  他難得以一種慈愛的目光看著李佑。

  李佑啞然一笑，道：「這事兒還真不一定。」

  李佑想起前世，曾聽過老一輩講起從前的故事。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裡，是番薯粥和燜土豆，救活了一家子老小。

  地里種得全是塊莖滿滿的番薯土豆，到了收穫的季節，家家戶戶儲存起來，在旱災、洪災、雷災各種天災人禍面前，在無助的饑荒年代面前，正是有了一顆又一顆番薯和土豆，他們才得以艱難渡過那段辛酸的歲月。

  這些故事，李世民當然不會知道。

  「五郎此話何意？」李世民目光一亮，他明白，好像有那麼一絲絲渺茫的希望出現了。

  「土豆和紅薯這兩樣東西，生命力頑強得很，要養活它們也很容易。」

  「沙地、旱地、田野、沙灘、山坡，甚至是鹵地這樣惡劣的環境，它們都能頑強地生存下來，紮根，生芽，吸收大地的營養，在日復一日中茁壯成長。」

  「父皇，這樣堅韌的生命意志，您也曾經見到過，它正是我們大唐子民所擁有的——無論在何種艱難卓絕的天災人禍面前，人們總是堅韌不屈地活下去。這樣的生命意志，將會一代又一代傳承下去，父皇，這就是我要說的。」

  李佑平靜地敘述著一切，像一個歷經滄海桑田、翻閱了千年篇章的時間過客，平靜敘述著。

  李世民聽著無比震撼，剎那間，一種古老的情感在他內心滋生、蔓延。

  他看到那一絲希望的曙光，仿佛揭開了黎明的新篇章，那種強烈的巨大興奮，驅使著他迫不及待、激動無比地問道：

  「五郎，紅薯和土豆的產量如何？」

  李佑瞬間沉默了。

  伴隨著沉默而來的，是李世民眼中黯淡的色彩。

  產量低下，終究無濟於事。

  難道這就是天意嗎？李世民心中發出了不甘的質問。

  而另一邊，李佑此時的內心活動卻是：

  該怎麼樣和老頭子開這個口？

  古時糧食產量，北方小麥、粟米每畝產量不過百斤，南方大米每畝產量亦不過兩百斤。即便到了明清時期，「湖廣熟，天下足」已成了天下共識，南方大米產量也不過四百斤左右。

  倘若把土豆和番薯的真實產量說了出來，會不會嚇到老爺子？

  李佑默默看了一眼李世民，心中念道，嗯，老爺子身體硬朗得很，小小驚嚇，應該沒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