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亭中小會

  晌午之後，黛玉便不想再去延暉閣了。

  作為身份高貴的貴妃，居高臨下的挑選那些來自不同地方，不同家族的秀女，看她們忐忑又希冀的眼神，剛開始她還覺得有些趣味，只是經過一個上午，看了幾百張不同的俏臉，她也厭乏了。

  黛玉是個能不勉強自己就不勉強自己的人，她想著，若是寶釵和葉蓁蓁遣人來叫她，她就去，否則，就不去。

  於是不理會紫鵑等人的提醒，死活賴在自己寢宮的大床上不起來。

  等到美人終於睡足之後，發現已過約定的時辰，且寶釵二人果然沒有派人來叫她，黛玉心內不禁又有些鬱悶。

  果然她兩個都覺得有她沒她一樣，都懶得叫她一聲……

  睜著惺忪睡眼，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呆，許是也察覺自己有矯情之嫌，又不好意思的一笑。

  這個時候，再趕過去也沒什麼必要了。又想不起有什麼事可做，故而也不著急起身，只是叫侍女拿過一冊書卷，坐在自己的鞦韆床上漫無目的的翻閱起來。

  鞦韆床是賈寶玉特意讓人給她做的，別人都沒有，就在她的寢殿裡，用四根質地上乘的黃綢子懸吊於房梁，垂於地表半尺高。

  坐在上面，晃悠悠的。賈寶玉說，仙女，就要睡在仙女榻上……

  開始她也不習慣，慢慢的，覺得也挺好。

  要是，某人不在上面做壞事，就更好了……

  私自臉紅一陣兒，忽然想起今日卻是芒種，也叫女兒節，可憐宮中似乎並不重視這個節日。

  若是以前在賈家，這個時候家中姐妹們，只怕已經忙著祭花送神，大家一起在園子裡面肆意的玩耍，那等歡快，如今只怕是難以尋回了。

  正有寂寥之嘆，卻見雪雁捧了一碗什麼東西進來，她忙問了一句。

  雪雁笑道：「姑娘，這是寶姑娘宮裡的燕兒姑娘送來的，是新鮮的荔枝，姑娘要吃嗎？」

  作為與黛玉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雪雁總是改不了口。

  黛玉瞅了一眼那琉璃碗中壘起來的鮮亮果子，沒有說話。

  雪雁卻以為黛玉在擔心自己的身體，「紫鵑說了，姑娘若是想吃，少吃兩顆沒關係的。」

  「你們拿下去分了吧，我現在不想吃東西。」

  黛玉一則不好口欲，二則她知道寶釵院裡還有滿滿的一樹，她若是想吃，再讓人去摘便是，難道寶釵以為她會與她客氣，所以早早的給她送一些來？

  雪雁吐了吐舌頭，雖然也很想吃，但還是將其先放在桌子上。

  這等好東西，怎麼也要姑娘先嘗過她們才敢分呢。

  看出黛玉精神不佳，正準備說點什麼新鮮事給黛玉聽聽，就見紫鵑和玉釧等人領著襲人進來。

  「奴婢見過貴妃娘娘。」

  「你來做什麼？」

  到底是老熟人，黛玉也不怕失儀，坐在床上，只略動動，引得床兒晃了晃。

  襲人笑著說道：「陛下在浮碧亭置了棋局，特意叫我來請貴妃娘娘入局。」

  嗯？

  黛玉心想，今兒可是殿選的時日，賈寶玉要是有空，去延暉閣坐坐多好，還能多看看秀女，多挑兩名自己喜歡的女子……

  沒事置什麼棋局！

  又不想讓襲人等人覺得她也同別人一樣，巴不得得到賈寶玉的召見，便懶懶的問道：「他怎麼得空了？都有誰在那邊，怎麼偏要我去？」

  襲人素知黛玉的脾氣，不是專程請她往往不給情面，便笑道：「陛下想到了新鮮的玩法，昨兒專程讓晴雯她們布置了場地，今兒剛弄好，是特意請貴妃娘娘呢。娘娘還是儘快過去吧，不然陛下該等急了。」

  一聽到是賈寶玉的新鮮玩法，黛玉心裡未免又動了幾分好奇。

  又想襲人大概又在心裡揣度她，很討厭，也就不再多言，點點頭後，起身收拾一番，領著自己的一班人馬往御花園行來。

  到了浮碧亭，果見這邊奴才集聚，連賈寶玉的儀仗也在，她便一邊往亭中行走，一邊觀摩場面。

  「林妹妹，過來。」

  浮碧亭建在一汪清渠之上，面積寬闊，此時四下早已立滿了人，賈寶玉則坐在正面的御座上，對著她招手。

  黛玉小臉微紅。

  以他們現在各自尊貴的身份，賈寶玉還當眾稱呼以前的暱稱，讓她頗有些難為情。

  但是心中卻很高興，黛玉已經看出來，今兒這場面，似乎不小，也不知道賈寶玉又要作弄什麼樣的花樣。

  微提著裙擺走上亭去，欠身一禮，然後坐在賈寶玉的身邊，掃視了一圈，沒看見棋盤，便問：「你不是說叫我來陪你下棋的嗎？」

  「此棋非彼棋也。」

  賈寶玉故意賣了個關子，然後輕輕一拍手，兩邊侍立著的兩隊侍女，就整齊的移步上前。

  她們手裡都捧著一個木質托盤，裡面放著幾件褂子，上面還印著字樣。

  不等黛玉先問，一邊早就按捺不住的晴雯等人，得到賈寶玉的示意，立馬圍了上去，當眾穿起褂子來。

  黛玉此時才發現，底下的青石地板上，竟是用塗料畫著線，整體看去，竟然是象戲，也就是賈寶玉所言象棋的圖紙。

  再看已經穿好褂子，整齊的站立到「地圖」邊緣等候的晴雯等人，看她們身上寫著的「車馬炮卒」等字樣，如何還不明白。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慣會作踐人！」

  黛玉雖然癟了癟小嘴，眼底的笑意，卻暴露了她的意動。

  看起來，似乎挺有意思的。

  賈寶玉笑了笑，他這也是從秦氏身上得來的靈感。

  用鮮活的小宮女作棋子，既打破了傳統弈棋的正經和沉悶，又能加深皇宮裡主僕之間的互動，增進大家的感情，賈寶玉事後想想，覺得倒也不錯。

  不過圍棋動輒數百子，動靜大不說，必定看得人眼花繚亂，思考之下，還是覺得象棋就正好。

  不但子目合宜，而且規則靈活，棋子之間可以反覆橫跳，比別的棋類生動。

  「怎麼樣，林貴妃可有意與朕對弈一局？」

  黛玉目光流轉，看了一眼自己帶過來的人，努嘴道：「我的人不夠。」

  她只帶了十來個宮女過來。

  「場上的宮女，你可隨意挑選。朕再給你半刻鐘的時間，讓你排兵布陣。」

  賈寶玉說著，一招手，底下的晴雯等一十六員兵將全數進入棋盤，嚴陣以待。

  黛玉嘴角抽抽，到底覺得有趣，因此站起身來親自點兵點將。

  看得出來，黛玉的遠近親疏觀念很強，她要是做老闆，很容易給人開後門。

  紫鵑作將，車馬炮分別是雪雁、金釧姐妹等。

  待雙方人馬入陣，黛玉也滿心歡喜的坐下，賈寶玉又朗聲笑道：「今日這一戰，獲勝一方存活的人，每人賞食荔枝一枚。」

  侍女蔡蘭蘭捧上一盞玉碗，裡面裝有數十枚鮮荔。

  一聽還有獎勵，大家的熱情更加濃厚，特別是棋盤上各就位的三十二名選手，更是暗自咽了咽口水，心裡祈禱自家主子千萬要爭氣，給她們贏得好處……

  黛玉翻了翻白眼，她就知道賈寶玉的名堂多。不過，確實更有意思了。

  她雖不喜歡荔枝，但是卻知道，這對宮女們來說是至寶。

  只是這樣一來，萬一輸了豈不是很丟臉，還會害的她被奴才們埋怨？嗯，絕對不能輸！

  看著黛玉眼中泛起的好勝心，賈寶玉心內一笑。

  連傲嬌的黛玉都這般，看來這個宮廷娛樂項目算是成功一大半了。

  以後各宮肯定是有樣學樣，變著法的作弄小宮女甚至小太監們，這樣一來，宮廷的氛圍，肯定會好不少。

  閒話敘畢，賈寶玉當先一步：「炮二平五。」

  只見底下，身上套著「炮」的晴雯，歡聲一笑，然後蓮步生風，飄然躍至正中。

  作為這個項目的實地勘測、道具規劃、服裝設計的負責人，她自然是最積極的。並在之前，主動向賈寶玉討得了炮台這個職位。

  她認為，做炮是最有意思的，賈寶玉想打到哪兒她就去哪。

  晴雯本來就生的身姿曼麗，容貌標緻，此刻又著輕薄的宮裝，縱然身上掛著形如囚徒的褂子，那巧笑嫣然的動作，也是十分具有美感，令賈寶玉看了覺得賞心悅目。

  不愧是自己養成的美人……

  黛玉此時倒也顧不得吃醋，見賈寶玉出招，立馬調出己方大將，小黑馬雪雁頂住。

  於是，雙方開始你來我往的交戰起來……

  這邊的動靜，早已引起宮裡的注意，不多時，就有人聞訊而來。

  不過她們也很識趣，見禮之後便乖乖坐下觀戰，沒敢太過攪擾賈寶玉二人的興致。

  賈寶玉和黛玉棋藝相當，但是也不知道是他有意讓著黛玉，還是被場上慢慢活躍起來的妙齡宮女們分散了注意，隨著戰況的激烈，慢慢落入下風，最終敗亡。

  賈寶玉也沒有賴皮，當即便讓黛玉手下存活的數位將士，上前領賞。

  「怎麼樣，可有興致再來一局？」

  看著自家婢女們因為她的得力而獲得獎賞和榮耀，黛玉與有榮焉，心情十分美麗。

  不過聽見賈寶玉的再次邀戰，她雖然也有些未盡興，但是眼睛掃向邊上有些躍躍欲試的尤三姐等人，還是搖搖頭道：「讓她們來吧。」

  她林黛玉豈是貪歡之人？既然已經拔得頭籌，餘下的喜悅，她已經不屑於收割了。

  說著便站了起來。她手下的眾將士見狀，也紛紛將身上的鎧甲解下，交還出去。

  賈寶玉為黛玉的行為點讚，因招手讓尤三姐過來，卻在黛玉將要走過身邊的時候，一把將她拽住，笑道：「行軍打仗豈能沒有軍師？林妹妹這般運籌帷幄，不如便留在朕身邊，做朕的軍師吧。」

  說著，就拉著黛玉做他腿里。

  「做什麼，你放開，不行~！」

  黛玉又羞又驚，察覺周圍人投來的目光，感覺十分作難。

  「嘻嘻。」

  得到欽點的尤三姐興高采烈的上前來。

  她不喜歡下棋，棋藝也不好，但是她也想要感受這種在萬眾矚目下與賈寶玉下活棋的樂趣。

  為了避免賈寶玉溜號，她十分聰明的撒嬌道：「陛下本來就比妾身厲害，如今還要找一個更厲害的人來做軍師，豈不是存心欺負人？」

  賈寶玉聞言，不禁多看了尤三姐一眼，不想這女人還有些小智慧。

  因此笑回道：「既然如此，朕也不欺負你，你也可以找軍師來幫你。」

  「好呀好呀。」

  尤三姐笑著，一邊回頭就把尤二姐招上來。

  於是賈寶玉附耳對黛玉道：「怎麼樣，二對二，我們倆，對她們兩姐妹，有沒有取勝的把握？」

  黛玉見狀，下意識的瞥了二尤一眼，心裡十分不屑，倒也不表現，只惱道：「那你放我下去，我坐邊上……」

  賈寶玉並不如她的意，看著尤氏姐妹倆的侍女要把她們的座椅搬上前來，賈寶玉揮手笑道：「既然是兩軍對壘，雙方便當平等，你們倆也坐過來。」

  除了在她們各自的宮裡，平時在外，除了葉林薛三女，其他妃嬪都沒有資格與賈寶玉同坐。

  尤二姐自是不大敢僭越，還是尤三姐早已看出賈寶玉的用意，謝恩之後，便拉著姐姐坐上了御座。

  黛玉眉頭一皺，她也看出賈寶玉就是不想放開她。

  瞪了賈寶玉一眼，一則不想和尤三姐二人去擠，二則看場上的人似乎也不太在意她坐在賈寶玉腿上這件事，到底臉頰微紅，閉口不言了。

  賈寶玉心裡便得意起來，只是不想被黛玉看穿，以致於惹她惱怒。

  一邊吩咐尤三姐等人快速準備，一邊把黛玉抱緊一些，用心感受她身子的柔軟和纖美。

  葉氏三女，私底下對他倒也算順從，只是自持身份，有外人在的情況下從不肯做出有違儀態的行為，十分自重。

  葉、薛二人攻守同盟，意志堅定，相比較起來，果然還是落單的黛玉好欺負一點……

  二三局之後，賈寶玉見黛玉精神乏乏，且黛玉雖然輕柔，但是被她坐了這麼久，腿上難免也有些發酸，便讓侍從取來釣具，陪著黛玉後面去釣魚，讓其他妃嬪們各自對壘。

  「皇后娘娘到。」

  一時連葉蓁蓁也聞訊過來，大家連忙問安行禮。

  「臣妾聽聞陛下在這邊置了消遣遊戲，特來觀摩，可有打攪陛下的雅興？」

  葉蓁蓁走進亭中，也不理會旁人，直接到賈寶玉的身邊，笑問道。

  賈寶玉搖頭，客套兩語，因不見寶釵，便問了一句。

  「臣妾二人將將主持完殿選，薛妹妹便去安排茯妹妹等人的住所，以及秀女們的學習等事。妾身偷懶，躲了過來。」葉蓁蓁笑道。

  賈寶玉莞爾，心知必是寶釵主動包攬，讓皇后可以休息。

  「正好皇后過來，待她們這一局完畢，朕也與皇后對弈一局，以定輸贏。」

  葉蓁蓁早從奴才們的口中知道了這邊的情況，因此也不多問，只笑說：「臣妾可不是陛下的對手。」

  正在對弈的岫煙和尤三姐忙要讓位，不敢讓帝後坐小板凳。

  葉蓁蓁卻知道賈寶玉待人平和尊重，不喜歡倚仗身份壓人，便笑道：「你們先對局完吧，正好本宮也有些累了，坐一會兒再說。」

  雖然如此，岫煙二人也不敢再堂而皇之的坐在御座上，而是各自邊上置了座位坐了。

  一時，除了寶釵和新晉貴人甄茯等，賈寶玉的一眾后妃，幾乎全數到場入會，使得浮碧亭這一方天地，熱鬧繁華起來。

  其間寶釵還派人送了冰鎮的荔枝等水果過來，讓眾人在消遣之餘，不至於受暑熱影響。

  這令賈寶玉都覺得，寶釵實在賢惠、無私的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