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離府前（三）

  「湘雲……」

  賈母忽然喚一聲，讓湘雲走前面來。

  湘雲不明所以，上前來，甜甜的叫了一聲「老祖宗」。

  賈母同樣拉著她的手，仔細端摸了一番，問道：「我要是記得不錯，你也十二三了吧？」

  湘雲不解其意，略感不好意思。後面的探春便笑著接道：「老祖宗記得不錯，湘雲也十三歲了，就是上個月剛滿的。」

  賈母點點頭，然後遺憾的道：「可惜當時忙亂，也沒來得及給你過個生兒。」

  說完，又笑道：「不過，雲丫頭從小就比別的女孩子頑皮，如今竟也出落的像個大姑娘了，你們說是也不是？」

  賈母拉著湘雲給大家展示，目光重點留意在賈寶玉的反應上。

  其他人尚且只是隨口附和，不知賈母深意，但是王熙鳳卻是個心思轉的快的，幾乎一瞬間體會到賈母的心思，張口就道：「是呀，雲丫頭小時候過來的時候，在這府里到處又跑又跳的，像個假小子一樣。

  誰知道這才幾年的時間不到，竟像是完全變了一個樣，出落的這麼標緻了？

  哈哈哈，老祖宗當著寶兄弟的面這麼夸雲丫頭，難道是嫌嫁了一個外孫女不夠，還要再貼一個侄孫女不成？」

  一句話，引來哄堂大笑。

  饒是湘雲大方，也一下子被臊紅了臉。

  「璉二嫂子最壞了！」

  湘雲脫出賈母的手，就去拉扯王熙鳳。

  不說她們姑嫂二人的打鬧，旁邊眾人笑是笑，但是被王熙鳳這麼一提醒，很多人也似乎意識到賈母的深意，皆看賈寶玉的反應。

  賈寶玉也是沒料到，她先悄悄看了一眼黛玉，果然黛玉的神色已然晴轉多雲……

  再看寶釵，只見她也正瞧著他，眼中有著審視，還有憂心。

  給了寶釵一個安心的眼神，賈寶玉便樂呵呵的原位坐著看戲了。

  眾人見賈寶玉裝傻充愣，笑鬧一陣也就把這個話題蓋過去。

  賈母很久沒有這麼痛快的說笑，雖然當時覺得暢快，但是過後又會感覺精神疲乏。

  因此在大家一起吃過晚飯之後，賈母也未曾多留，便讓大家各自回去。

  只是格外囑咐了一番賈寶玉出門在外要多注意照顧自己，今晚要好好休息云云。

  「去怡紅院吧，我給你們準備了一些禮物，你們自己來挑挑。」

  出了榮慶堂，與王夫人話別之後，賈寶玉對黛玉等人如此道。

  探春和惜春連忙問：「什麼禮物？」

  賈寶玉自然推搪不說。

  寶釵卻知道是什麼，見賈寶玉被探春和惜春糾纏，便笑道：「好了，見到了不就知道了？正好咱們也才吃過飯，就到他屋裡散散吧。」

  眾人無異議，攜手往怡紅院來。

  ……

  一如尤二姐和尤三姐一樣，探春等人對這種毛絨絨又漂亮的衣裳毫無抵抗力。

  連之前似乎有些心事的湘雲，都完全拋卻外事，拉著翠縷到箱子面前，爭相挑選、互相比划起來。

  賈寶玉卻趁著大家被那些皮貨吸引的時候，附耳到寶釵身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待寶釵如約離開之後，她又故技在黛玉面前重施。

  黛玉原本不想聽話，但是架不住賈寶玉一個勁兒的給她打眼色，還動手拉她，終於勉強答應。

  於是，瞅著大家不注意，跟著賈寶玉的蹤跡，轉出後門來。

  「做什麼？」黛玉很有些緊張。

  雖然他們的事已經被家裡的人說了無數遍，但是這般情況相見，還是令她感覺心驚膽戰。

  難道這就是詩句中所說的那樣，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裡頭人多，咱們上頭去說話。」

  賈寶玉說著，拉著黛玉的手，便沿著走廊，上了旁邊的聽雨樓。

  黛玉自然不會忘記這個地方，當初賈寶玉就是在這裡與她們海誓山盟的，也是在這裡，賈寶玉用甜言蜜語，打破了她和寶釵的心理防線，讓她們能相互正視對方的存在。

  當時鬼迷心竅上了惡當，現在故地重遊，黛玉心頭正不高興，又見賈寶玉目光巡視，她便斥道：「你找什麼？」

  「沒什麼……」

  「哼，你是找寶姐姐吧~！」

  黛玉越想越氣，又因為沒有旁人，她直接伸手到賈寶玉腰間，狠狠的掐了一下。

  至於為什麼掐腰，原因很多，比如，掐臉不合適，掐手背太疼她捨不得，還有，以前和賈寶玉打鬧，她就發現，掐他這裡，他反應最大……

  賈寶玉果然裝腔作勢起來，連連喊疼。

  然後，他就看見寶釵從後頭行來。

  原來寶釵聽賈寶玉讓她到聽雨樓上來等他，便知道他有話要對她說。

  她雖沒有拒絕，但是走到走廊上之時，才驚覺這種行為很可怕，便踟躕不前。

  後來見到賈寶玉和黛玉也出來，她就躲了起來。

  原本她想直接走了的，可是注視著賈寶玉和黛玉上樓的背影半晌，她還是沒忍住，慢慢拾級上來。

  他，明兒就要出遠門了……

  聽雨樓三樓的走廊上，黛玉也瞥見後面走上來的寶釵，她立馬便收起與賈寶玉打鬧的手，嘴巴微微一噘，走到拐角處，扶著欄杆，背對二人觀望著逐漸升起的夜幕。

  賈寶玉迎面走向寶釵，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眼神，然後在她些微抗拒的神色中，抓起她的手，一起來到黛玉的身邊。

  「叫你們上來，就是想與你們說說話。我明兒一早就要去給皇帝送殯了，這一次大概要走一個多月。」

  身旁，裝作看不見他們的黛玉眉頭一下子蹙的更深，臉上浮現出哀愁之色。

  寶釵卻在沉默了一下之後，細聲說道：「我聽我哥哥他們說，如今邊關又打仗了，而朝廷新立的儲君才七八歲，所以現在朝廷上下重要的事，你都要過問。

  就拿皇帝出殯這件事來說，事情瑣碎繁雜，裡頭的干係又大，你自己在外也不要事事親力親為，該交給下頭人去做的，還交給他們去做，你也要保重自己才好。」

  「多謝寶姐姐提醒。」賈寶玉同樣柔聲回應，然後又道：「不過寶姐姐放心，外頭的那些事都難不倒我的，我只是捨不得又要一個多月見不到你們……」

  黛玉本來聽到寶釵對賈寶玉表關心，還有些不服氣。

  那樣的話，她也能說，但是她不屑於當著第三個人的面說出來。

  忽聽賈寶玉這麼直白的話，又羞的低下頭去。

  寶釵偏頭。迎著賈寶玉的目光，又瞥了一眼黛玉，忽然大膽的拿起賈寶玉的手掌，「短暫的分別，是為了將來更長久與安穩的重聚。你只管保重好自己，至於我們……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不說寶釵忽然主動的舉動令賈寶玉驚喜，就說黛玉，也被寶釵突如其來的告白驚得抬起頭來，愣愣的看著她。

  寶姐姐怎麼突然這樣大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