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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勸說失敗

2023-11-06 18:59:16 作者: 紅色可樂
  一箭距離之外,大軍三面圍城,唯獨放開南面,前鋒五千騎兵護城河外繞城飛馳警戒,中軍則有條不紊紮下營盤。

  二十萬大軍如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黑雲,沉甸甸地壓在襄陽城外,還沒開始攻城,襄陽城方圓之地已然充斥著凌厲肅殺之氣。

  戰爭就這樣突如其來,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襄陽城頭,梁紅玉眯眼看著城下黑壓壓數不清的人頭和整齊劃一的動作,還有那漫天飛舞招展的林立旌旗,一種仿佛能將她碾壓成粉碎的莫名殺氣頃刻震撼著她的心。

  遠處的中軍營帳的正中心,一桿帥旗徐徐升起,帥旗上一個碩大的「李」字迎風獵獵,旁邊一桿稍小的旗幟上繡著「奉天平叛總兵官鎮國王」,數百名黑甲武士按刀肅立於旗下,無形的威勢隨著凜冽的寒風散開。

  遠遠看著那個熟悉的「李」字,梁紅玉只覺心中一緊,一股難言的苦澀襲上心頭。

  你……終於來了。

  當初相別,大同衙門那株綻開的臘梅樹下,留在她心底里最後一道獨自佇立的背影,再次相見,他卻率領著千軍萬馬裹挾風雷之勢,如天神般降臨。

  只是今日他帶來的千軍萬馬,卻是為了征剿她而來……

  靜靜注視著遠方那面令她心痛的帥旗,梁紅玉面沉如水,轉過身對身後的反軍將領們道:「勿懼明廷敵軍,我能帶領你們大勝一次,就能再勝第二次,我們人數雖寡,但燈芯子和楊猛兄弟已將義旗插遍中原。河南和湖南,援軍很快就會到來,只要勝了這一支明廷兵馬,我帶你們打進京師皇廷!」

  一番話令所有反軍將士原低落的士氣頓時高昂鼓舞起來,城頭上人人高揚著手中兵器,發出如虎狼般的吼叫聲。

  梁紅玉高舉右手一揮,厲喝道:「準備迎敵!」

  士氣高昂的反軍將士們有條不紊地在城頭列隊,各種巨木,擂石。火油被百姓們搬上城頭,成捆的箭矢堆放在弓箭兵腳下,每隔十丈便架起一口巨大的鐵鍋,點上火,鍋里滾油沸騰冒泡。一股股青煙扶搖直上青天。

  城內反軍將士忙碌時,城外朝廷軍隊已紮好了營盤,二十萬大軍營盤綿延十里不見首尾,營中一名披甲將領策馬向城門方向而來,離城門數十丈開外,將領勒馬揚聲朝城頭大聲道:「奉旨平叛五省總督西北鎮國王李棟遣使進城,請城內梁元帥一見!」

  城頭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反應。

  將領在城下撥馬來回走動,哈哈大笑道:「某隻一人矣,你們有膽子造反,卻沒膽子見我嗎?你們怕什麼?」

  城頭箭樓前。所有人靜靜看著梁紅玉。

  梁紅玉盯著城下將領,思索良久,冷冷道:「給他一點教訓,教他休要張狂。然後開城門放他進來,帥倒要聽聽他想說什麼!」

  任天行眼中精光一閃。劈手奪過身旁一名軍士的弓箭,左手連搭三支箭,嗖嗖嗖三聲,三箭閃電般射出,恰好落在城下將領的戰馬前一尺之地,三支箭呈品字型插在土中,箭尾翎羽微微顫動。

  馬上將領笑聲頓時一滯,臉色有些難看了,三箭連珠的手法雖然不算少見,但射出百步後竟然能呈品字型插在他身前一尺之地,顯然城頭上的人若想一箭將他射死並不費吹灰之力。

  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護城河的吊橋也放下,將領不敢多說什麼,沉默著策馬進城。

  …………

  襄陽城內處處瘡痍,許泰連續十多天的攻城令城中民居損毀多處,許多百姓不得不搬出來,在城中的空地上搭一片帳篷,帳篷周圍點起幾處篝火,老人和孩子蜷縮在篝火旁。

  將領進城後下了馬,看著城中一幕幕末世般的景象,臉頰微微抽搐,一句話也沒說,在眾多反軍將士敵視的目光下走上城頭箭樓。

  梁紅玉負手立在城樓箭垛處,面無表情靜靜地注視著遠處的朝廷大軍,任誰也看不出此刻她心裡在想什麼,將領上了城樓,離梁紅玉一丈處便被反軍將士們攔下,再不准他往前一步。

  將領不以為忤,只朝梁紅玉抱拳道:「鎮國王麾下,中將師長張大狗,見過梁元帥。」

  梁紅玉回頭,目光清冷地盯著張大狗:「我見過你,你曾被李棟派到大同剿白蓮教,後來中了白蓮教的伏擊,身負十餘處傷被抬回陝西。」

  張大狗咧嘴一笑:「多謝梁元帥厚賜。」

  「李棟有什麼話要帶給帥?」梁紅玉冷冷道。

  張大狗嘴一張還沒說話,任天行卻在一旁惡狠狠道:「如果你敢說半句勸我們歸降朝廷的話,老子可不管什麼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狗屁規矩,現在就一刀宰了你!」

  張大狗面無懼色,哈哈笑道:「梁元帥治軍不嚴啊,哪來這種沒大沒小的手下!而且,你這小身板也敢戲弄本將,你信不信我陣斬了你。」

  張大狗眼睛一瞪,凶煞無限。嚇得任天行退後了好幾步。

  任天行大怒拔刀,梁紅玉冷冷道:「還不退下!」

  目露殺意盯著張大狗,梁紅玉道:「張大狗,本帥希望李棟的手下也不是只會耍嘴皮子的貨色,李棟有什麼話帶過來,你快說吧。」

  張大狗抱拳道:「梁元帥,王爺只有一句話,下午我軍退十里,在我軍和襄陽城門之間搭一個山丘,王爺願與元帥單獨一會,雙方不帶兵器侍從,王爺和元帥萬馬軍敘大同舊情,不知元帥可敢答應?」

  這番話說出口,尤其是「舊情」二字,帶著幾分難以言狀的旖旎曖昧之色,旁邊的反軍將士們臉色頓時怪異起來,複雜而狐疑的目光紛紛投向梁紅玉。

  梁紅玉大怒:「你放什麼狗屁!誰與他敘什麼舊情,我與他哪來的舊情!若非看你是敵軍使節,本帥定斬下你狗頭!」

  張大狗見目的達到,於是呵呵一笑,順坡下驢道:「是是,本將口誤失言了,王爺的意思是,為免大戰啟後塗炭生靈,也為了不使雙方將士傷亡過重,王爺想與元帥面對面談一談,談出一個皆大歡喜的法子,儘量免了這場戰端,為各自手下將士的性命著想,還請元帥慎重考慮。」

  梁紅玉抿了抿唇,轉頭問身後諸將:「你們意下如何?」

  任天行站出來急聲道:「事到如今除了一戰怎麼可能還有別的法子?難道要咱們歸降朝廷麼?自古朝廷殺降的事還少了?元帥不必理他,要戰便戰,怕死咱們就不造反了!」

  梁紅玉冷冷望向其餘將領:「你們的意思呢?」

  諸將左右互視,沉默一陣後紛紛道:「聽憑元帥做主。」

  梁紅玉道:「好,本帥就去會會李棟,看看他要跟我說什麼,你們放心,帥決計不會歸降朝廷,我梁紅玉願對天發誓!」

  諸將紛紛抱拳,任天行卻冷眼看著梁紅玉,梁紅玉俏臉紅潮一閃而沒,迅速扭過頭去看著城下黑壓壓的朝廷軍隊。

  李棟的話已傳到,反軍也沒為難張大狗,逕自放他出城,諸將散去,任天行仍緊緊站在梁紅玉身後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背影。

  梁紅玉沒回頭,幽幽嘆息:「任天行,你放心,我絕不會歸降朝廷的,已經走到這一步,我無法回頭了……」

  下午,朝廷大軍果然依言後撤十里,襄陽北城門前一片空曠,百名軍士扛著布蓬和原木,在城門和大軍中央空曠地帶搭起了一座土丘,土丘之上正中置繡凳和紅木桌,桌上甚至擺上了酒壺和各式果脯肉乾。

  軍士搭好涼蓬後自動退回軍中,空蕩蕩的城門外,雙方十數萬大軍對壘的中央,一座孤零零的山丘迎著凜冽的寒風靜靜佇立,這一幕奇特的景象亘古未見,引雙方大軍嘖嘖稱奇。

  一個時辰後,秦軍中軍方向緩緩馳出單人單騎,不急不徐地朝涼蓬處策馬行去,未多時,襄陽的北城門也吱呀一聲打開了一條線,梁紅玉單人單騎駛往涼蓬。

  兩軍陣前一片死寂,雙方將士屏聲靜氣看著各自的主將緩緩向空地中央的涼蓬移動。

  …………

  風很冷,仿佛無數根針刺痛面龐,梁紅玉靜靜看著白色狐皮大髦裹滿身的李棟站在涼蓬外,朝她露出熟悉的溫爾雅的微笑,一如當初大同時的從容不迫,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包括她的心。

  風吹得臉頰好痛,似乎也吹得梁紅玉的眼睛好痛,因為眼睛被寒風吹出了淚花……

  李棟也看著梁紅玉,仍舊熟悉的絕色面容,時隔半年不見,仿佛又有些陌生,她瘦了很多,以前愛穿的湖綠色水裙如今也變成了英姿颯爽的鎧甲,鎧甲套在她瘦弱的身軀略顯寬大,只看這一身鎧甲李棟便明白了許多。

  這半年來,她過得並不好,或者說,襄陽城的境況並不好,否則反軍將士不會容許他們的一軍主帥穿著不合身的鎧甲。

  李棟無聲黯然一嘆,率先走進涼蓬坐下,逕自執壺給兩隻酒杯斟滿了酒,朝遠處痴痴站著的梁紅玉遙遙一舉,揚聲笑道:「梁元帥,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酒是上好的西風烈,李棟仰頭一口飲盡,酒入愁腸,卻說不出是何滋味,心頭仍如壓著千斤石頭沉甸甸的。

  襄陽造反,朝廷平叛,二十萬秦軍精銳銳摧枯拉朽勢不可擋,一座城池不可能守得住,待破城後該殺的殺,該安撫的安撫,安民告示一貼,造反主犯裝上囚車往京師一送,李棟的任務便算完成,很簡單的一件事。

  然而這件簡單的事裡卻多出一個李棟無論如何也不想看到的女人,簡單的事情變得不簡單了。

  愛恨交纏,硬起心腸揮兵來攻,然而見到她的瞬間,李棟又感覺到自己的心軟。

  愛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很難做出抉擇。

  這個要強卻楚楚可憐的女人,他該拿她怎麼辦?

  梁紅玉抿唇看著李棟飲盡一杯酒,然後朝她亮了一下杯底,杯底是空的,卻滿載著坦蕩。

  梁紅玉嘴角一勾,下馬走進了涼蓬,在李棟對面坐了下來,卻並不急著喝酒,反而盯著李棟的臉,辨別著當初分離前的不同,她看得仔細而認真,仿佛妻子看著自己久別的丈夫,生怕錯過任何一個跟回憶不同的細節。

  咫尺距離,相對無言。

  良久,李棟嘆道:「此去經年,梁姑娘,別無恙乎?」

  梁紅玉悽然一笑:「只恨我還是我……」

  李棟盯著她那張精緻中帶著幾分剛毅的俏臉,緩緩道:「曾經答應你的事,我正在做,我沒有騙你,如今的大同,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梁紅玉眼圈一紅,很快逼回了眼眶中的淚,語氣生硬道:「王爺,你我現在在千軍萬馬前。你要說的就是這些瑣事嗎?如果是,恕本帥不奉陪了!」

  梁紅玉起身轉頭便走,她的腳步很慢,慢得像歲月。

  女人放慢腳步。只是為了等心愛男人的一句挽留。很多男人就是因為不懂女人,所以才把她們從不舍推向不得不舍。

  李棟懂女人,他沒讓她失望。

  「梁姑娘……」李棟嘆息:「如今你我大軍一觸即發,血戰之前為何不能平心靜氣坐下來喝一杯,算是酬了當初大同的故人之情。」

  梁紅玉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李棟,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走到如今這一步,你我都身不由己,你不能為了我而退兵,我不能為了你而歸降。因為我們現在不僅僅只為自己活著了……」

  李棟緩緩道:「戮殺千萬的屠夫佛都允許他回頭是岸。你為何回不了頭?梁姑娘。不要給自己的自尊找藉口,你堅持的所謂志向根本就是個錯誤!這座江山就算被你們打下來了,你確定你治理江山一定比當今皇上好嗎?你如何治貪?如何治河?韃子南侵如何抗擊?倭寇襲邊如何應對?稅賦如何收?臣黨如何制衡?土地集中的趨勢如何削弱?」

  連珠炮似的問題將梁紅玉問懵了。呆呆地看著李棟,眼神中閃過一絲不知所措。

  李棟嘆道:「你只知道造反。只知道用暴力打下江山坐龍廷,這世上的事錯綜複雜牽發動全身,打江山用刀,治江山難道你也用刀嗎?蒙古人占了咱們漢人的江山卻不懂治理,只知無盡的殺人,破壞,結果元朝政權維持了多久?不到一百年便轟然倒塌,梁姑娘,你曾說『不為良醫,願為良相』,這『良相』是那麼好當的嗎?我李棟坐擁二十萬精銳,為什麼不敢造反?因為我能打下天下,我治理不了天下。」

  梁紅玉眼中漸漸迸出怒意,沉聲道:「李棟,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教訓我麼?江山打下來了自有學問人幫我治理,本帥用得著你幫我操心心嗎?直接說正事,我的耐心不多了。」

  李棟垂頭嘆道:「歸降朝廷,如果你還相信我的話,降了。大軍開拔前我已向陛下求了旨意,絕不殺降虐降,許你等自解兵器歸鄉,我更能保證你安然無恙,梁紅玉,降了,你應該知道大軍攻城的後果,塗炭生靈之前,只盼你及時回頭,莫造殺孽……」

  梁紅玉眼中瞳孔瞬間縮成針尖,盯著李棟冷冷道:「不!我絕不歸降!今生我或許做錯了一件又一件事,但這件事我沒錯!你高居廟堂頂峰,怎知民間疾苦?你可知襄陽被明廷的狗官們糟蹋成什麼樣子?你可知襄陽的百姓過得多苦?這朝廷早該亡了!不換出一片朗朗青天,我梁紅玉死不甘休!」

  「如今陛下給我五年時間,讓我治理兩湖,你又何苦再去堅持遙不可及的夢想。」

  李棟話沒說完,卻被梁紅玉冷冷打斷:「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就算你當著全襄陽百姓的面宣讀皇帝聖旨,你且看襄陽百姓誰還會信!」

  李棟沉默了,他的心漸漸沉入谷底。

  「看來你鐵了心要反,我說什麼都沒用了……」李棟黯然嘆道。

  「不錯,我剛才說過,我回不了頭了,數萬兄弟的性命繫於我一身,我怎敢拿他們的性命冒險?」

  李棟無奈道:「你一個女人……爭霸問鼎那麼有意思嗎?」

  這句話激起了梁紅玉的傲氣,聞言冷笑道:「誰說女人便不能爭霸問鼎?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女人也可以有!我就要用我這雙手,親自稱量天下的英雄……」

  語氣一頓,梁紅玉的笑容愈冷:「……況且我已稱量過了,所謂英雄不過如此,如果男人們就這點本事,這天下我取之何妨!」

  李棟終於被她激起了怒意:「梁紅玉,你太狂了。你所說的『英雄』,是那被那些鎮守太監,還是那些廢物的總兵

  梁紅玉像只天鵝般執拗地高仰起頭,不甘示弱地看著他:「……也可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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