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襄陽（二）

  答案肯定是喜歡。

  那麼他為什麼喜歡娶梁紅玉。

  原因很簡單，梁紅玉這個女人很厲害。

  一個女人帶著一萬多人的部隊，竟然闖到了襄陽一帶，竟然沒有被官府剿滅。

  而且他們盔明甲亮，武器先進，比正規部隊都正規。

  英雄總是喜歡英雄的。

  所以李定國起了吞併梁紅玉的心思。

  那樣他就可以跟梁紅玉永遠在一起了。

  但是萬餘人的部隊如果採取武力吞併的話，那麼自己的損失肯定也特別慘重。

  所以李定國採取了迎娶梁紅玉的辦法。

  梁紅玉如今在襄陽一帶，她是不敢公然得罪闖王的，這是李定國的依仗。

  從戰馬上下來。

  李定國穿著一身大紅色新郎吉福，在近百名手下的簇擁下，志得意滿地走進了妙雲寺的大雄寶殿。

  往日莊嚴的大雄寶殿，今日竟成了反賊成親的喜堂，實在是不倫不類之極。

  和尚們早已被驅趕到禪房關了起來，因為反賊們嫌和尚太晦氣，壞了喜慶的氣氛，奇怪的是，他們卻不介意在佛祖金身像前拜堂，不得不說，反賊們口味頗為分裂。

  這些反賊沒有信仰，不信佛也不信道，唯一信的，是自己手裡的刀，所以他們百無禁忌。

  百餘人跟在李定國後，眾人昂首挺胸喜氣洋洋。

  他的旁邊還有一位比他高出半個頭，身形魁梧壯碩的大漢相陪，這人卻是大明鼎鼎的李自成。

  李自成沒去搶李定國的風頭，他走在迎親隊伍的最後，見李定國已走進了大雄寶殿，他與身邊的親衛笑意吟吟互視一眼。

  親衛對旁邊的漢子使了個眼色，漢子心領神會，揮手一招，百名大漢飛快入殿，三五成群各自占據了殿內東南北三角，眾人散落在佛祖金像周圍，看似觀禮賀喜，實則隱隱對大殿中央地帶形成合圍之勢。

  李東國能夠走到今天，不是一個沒有腦子的武夫，不然怎麼可能跟隨李自成南征北戰，鮮有敗績。

  打仗之前靠謀劃，打仗過程靠謀騙。

  他感覺到這明顯是個騙局。

  因為梁紅玉對親事答應得太爽快，劉寵心中隱隱生了猜疑，今日叫了百多人的迎親隊伍，又向李自成借了人馬圍在寺外，防的就是意外之變。

  瀰漫著喜慶歡騰的大殿裡，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機盤旋縈繞。

  吉時到。

  李定國站在大殿中央，興奮得直搓手。

  當初第一眼見到從大同投奔而來的梁紅玉開始，李定國便驚為天人，從此梁紅玉的絕色容貌一直在腦海中浮現，她的每一顰每一笑仿佛決定著他的心跳，儘管李自成隱隱覺得這個美艷女子是個危險人物，卻抵不過李定國的千般求懇，同時也看上了她手下的萬餘人馬，這才順水推舟促成了這門親事。

  嗩吶吹得愈發忘形喜慶，任天行雙手環臂倚在殿內側門邊，遠遠看著李定國一臉美夢成真的笑容，他的嘴角也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盯著李定國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死人。

  山雞妄想配鳳凰，他就沒請算命先生算算八字嗎

  大雄寶殿四周都是李自成的人，更確切的說，是李定國向李自成借的的人。

  而梁紅玉這邊卻只有十來個老弟兄，其餘的人馬都安頓在深山裡，此刻殿內一片歡騰喜慶，百餘人占住大殿四個角落，將梁紅玉的十來個老弟兄隱隱圍在中間，李定國則一身紅裝吉服笑容滿面地盯著殿內側門。

  這情形怎麼看都不像成親，反倒有點逼親的意思了，這樣的情形下，喜慶的氣氛里自然帶了幾分劍拔弩張的味道。

  一名臨時充作司儀的漢子看了看天色，接著大聲喝道：「吉時到——請新娘子出來，拜堂成親嘍——」

  未多時，一身鳳冠霞帔的梁紅玉被喜娘背著，一步一踮地從側門走進來。

  看著鳳冠珠簾內梁紅玉那張朦朧的嬌媚的傾城面容，李定國忽然呼吸粗重起來，臉孔瞬間漲紅，整個人如墜雲霧，身邊的一切都仿佛變得不真實了。

  感覺就跟做夢一樣，如此美得不沾塵埃的女子，今日開始竟真的是自己的妻子了麼？

  李定國眼中露出極度的貪慕，目光仿佛將梁紅玉從頭到尾剝光了似的。

  站在李定國後的李自成也對梁紅玉驚艷不已，只是李自成隱隱約約覺得這沒人八成是禍水。

  儀式有點亂，指望一群反賊能將成親禮節辦得多正規實在不太可能，大抵八-九不離十便夠了。

  眾人貪婪的目光中，梁紅玉像一隻闖進了狼群的小羊，緩緩站在大殿中央。

  司儀漢子不敢耽擱，馬上大聲道：「新人拜堂——」

  李定國急忙朝梁紅玉走近幾步，梁紅玉一動不動，仿佛認命了一般面向殿內的佛祖金身。

  殿內不遠處，任天行和一眾老弟兄暗暗攥緊了拳頭。

  「一拜天地——」

  「慢著！」沉默的梁紅玉忽然冷冷地打斷了儀式。

  眾人一楞，李定國的臉色有點難看了，李自成面對尊楊，道：「梁姑娘莫非想反悔了？」

  鳳冠珠簾遮住了梁紅玉的眉目，只聽得她冷冷道：「拜堂之前我想問問，成親後我那萬餘兄弟，誰人做他們的主？」

  李定國笑道：「襄陽已經是闖王的囊中之物，你嫁給我之後，自然是歸闖王帶領。不過你你嫁給我之後，隊伍你也可以說話，我尊重你。」

  梁紅玉幽然一嘆：「如此說來，我嫁給李定國，我手下萬餘兄弟是陪嫁？」

  「你可以這麼認為，梁姑娘，這萬餘人可不是什麼香餑餑兒，反而是燙手的山芋，只有等你真正成了我的夫人，我們才能算是真正的接納你，讓你享受老營的待遇，不然你只能算是炮灰。」

  梁紅玉笑了笑，笑聲充滿了譏誚：「這年頭的人都怎麼了？白吃白喝占盡便宜的行徑居然能說成救苦救難普渡眾生，李定國，你真以為我梁紅玉是那種軟弱女子，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能自賤其身依賴你們才活得下去麼？」

  李自成的表情還算是鎮定，畢竟他早就經歷了風風雨雨。

  當年韓城大會的時候，見過的豪傑那才是真正的豪傑們。

  倒是李定國被梁紅玉這麼一說，感覺丟進了臉面。怒聲到：「梁紅玉，你果然想反悔！」

  梁紅玉哈哈大笑起來，忽然一探手，將頭上的鳳冠蓋頭扯下來扔在地上，露出一張絕美傾城令殿內所有男子呼吸停頓的臉。

  「我梁紅玉做過的事情，你們這些只知四散奔頭的流賊可以比擬的，虎落平陽還是虎，猛虎豈能被犬欺？李定國你自己去照照鏡子，你自問配得上我嗎？」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大嘩，李定國連續深呼吸之後，才算鎮定。「你要想好了，你今日做的事情，明日可不要後悔，我李定國雖然算不上豪傑，但是也算是一個人物，你若嫁給我，好好待我，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你也配？」

  梁紅玉再次說道。

  李定國突然感覺渾身無力，身子不由控制，軟綿綿地往地上一倒。

  這個時候，眾人才發現李定國身上插滿了銀針。

  再看殿內百餘名迎親的漢子，身後也突然出現了很多人，每個人身後都有利器抵住要害。

  任天行終於恢復了笑容，笑容透著一股子得意和蔑視，他一手拎著刀，大步向李自成和李定國，拎小雞似的一把將李定國拎在手中。

  「幾個流賊，也敢打梁姑娘的主意，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李定國又驚又怒，身子虛弱無力，但還能說話。

  「梁紅玉，我想給你榮華富貴，安享韶華，你卻這樣對我，你不感覺你太過分了嗎？」

  任天行冷冷道：「王圖霸業，有什麼過分不過分的？」

  「梁紅玉，你敢跟闖王為敵？」

  梁紅玉冷笑道：「你們不過是一群被朝廷攆的到處跑的狗，真的把自己當做一回事了，李定國我告訴你，我梁紅玉連李棟都敢殺，不是你所以可以欺壓的人，今天的事情，全都是你自己導致的，怪不得別人。」

  李定國這個時候的表情很難看，什麼時候都不能小看女人啊。

  直到此刻他們才意識到何謂「不是猛龍不過江」，一個能挑起朝廷九總兵大軍圍剿的女人，能是簡單角色嗎？

  大雄寶殿外了，李自成帶來的人馬已察覺到殿內的情形不對勁，眾人紛紛抄刀向殿內逼近。

  「梁姑娘，發響箭吧。」任天行道。

  梁紅玉點點頭，然後一指李定國，道：「這二人留著有用，別傷害他們！其他人殺了！」

  刷刷！

  雪亮的刀光掠過大殿內無數大好頭顱沖天而起，莊嚴的大雄寶殿內頓時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同時，一支響箭帶著悽厲的尖嘯沖入雲霄，寺外四面八方隱隱傳來兵馬喊殺聲。

  所有人臉色都變了，看著梁紅玉的目光再無一絲貪慕，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深深的絕望和敬畏。

  殿外反賊人馬也慌了，此時殿內李自成和李定國被人挾制，殿外喊殺聲如山崩地裂，他們畢竟是反賊，不是訓練有素的官兵，此時此刻他們也不知刀口該對內還是對外，五百人一片慌亂。

  李自成一直表現的置身事外，仿佛與他沒有關係一般。

  只是看向李定國的眼神中多了一絲告誡的意味。

  李定國表現的倒也非常鎮定，良久嘆息說道：「我李定國小看你了，你一個女人，竟然也有王霸之心，可惜你畢竟是女兒身啊，你真的以為這條路那麼好走嗎？西北李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他身後又有多少英雄豪傑輔佐呢？你真的以為憑藉你一個女人能夠成功嗎？還是投靠我們吧。」

  梁紅玉靜靜聽著殿外的動靜，片刻之後，她隨手拉過殿中的一個蒲團，也不在乎身上還穿著大紅的霞帔吉服，就這樣盤坐在李定國和李自成身前，冷冷地盯著他，道：「李自成，不瞞你說，我在寺外埋伏了萬餘人馬，想必你也聽說過大同衛所造反之事，這萬餘人馬曾是朝廷的正規軍隊，此刻他們已將妙雲寺團團圍住，照我的估計，擋住您的援軍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李自成中精光一閃，道：「你想說什麼？」

  「我要和你談筆買賣。」

  「什麼買賣？用我李自成的性命來換你們在襄陽立足麼？」

  梁紅玉冷笑道：「我梁紅玉手下有萬餘能征善戰的兵馬，我要在襄陽立足，需要你同意麼？」

  「你想談什麼？」

  梁紅玉不答，確實拔掉了李定國身上的銀針。

  沒過多久，李定國便恢復了力氣。

  但是梁紅玉卻不看李定國，讓李定國感覺很沒有面子，卻無可奈何

  李自成沉聲說道：「唐姑娘行事莫測，李某佩服，從今晚後，襄陽有你的一席之地。」

  梁紅玉冷冷道：「我敬佩您和李定國也算是英雄人物，不忍心讓你們死在我手裡。尤其是您，乃是當世義軍中的敲出人物，且有梟雄之才，此時情勢，相信你不會幹那種魚死網破的蠢事。放了你倆是因為我要堂堂正正跟你做買賣，而不是你被我挾制的情形下被迫簽城下之盟，此舉毫無意義。」

  李自成中閃過一絲異色，對這梁紅玉卻愈發感到莫測了。

  「梁姑娘想跟我談什麼？」李自成的笑容依然那麼平靜，對於李定國頗有一絲教育的意味。

  看來李定國在李自成心目中的地位頗為重要。梁紅玉暗自鬆了一口氣，幸好沒有殺了李定國，不然麻煩了。

  梁紅玉道：「我聽說您跟西北的那位有關係？」

  李自成點點頭說道：「李棟是神一魁的義子，而神一魁曾經是義軍的首領，我們義軍跟李棟的關係以前還是不錯的。」

  「能夠跟護國公攀上關係，難怪您起義以來順風順水。可是為什麼這兩年您不行了呢？莫非跟您進攻潼關有關。」

  李自成的表情漏出了一絲陰冷。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我還有必要回答你嗎？」

  「因為襄陽總兵牟海龍的兒子在陝西，牟海龍跟李棟的關係曖昧不明，所以您以你自身的力量不敢動襄陽，但是這牟海龍卻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治下的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您依然在襄陽正是想尋找機會起事，如今洪承疇調離，李棟身在北京，正是大好時機，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李自成笑道：「足不出戶而知天下事，梁姑娘好本事。」

  梁紅玉目光漸漸銳利，如利箭一般能穿透人心。

  「您是成大事業的，所以自然需要人幫襯。不然您也不會想著我手下的人了。」

  「你想在義軍中立個名號？」

  梁紅玉瞭然一笑，悠悠道：「小女子初來乍到，不能不如履薄冰，想立名號，沒有人推薦自然算不得數的，我希望您能夠推薦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