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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誰是誰的黃雀

2023-11-06 18:59:16 作者: 紅色可樂
  誰不讓我們活,我們就不讓誰活。

  反了。

  多麼簡單的字眼,大同衛所每個人的命運,都因為這一次造反,而改變。

  說這句話的人藏在人群里,不知是誰說的,但同聲附和的人卻很多,校場上傳出一聲聲的怒吼。

  「左右都是一死,我們反了!」

  百戶和總旗們嚇得臉色蒼白,抽刀便不要命似的往麾下隊伍里衝殺而去。

  他們不得不拼命。

  太祖朱元璋以武立國,深知軍隊的重要和可怕,洪武年時制定的軍法便嚴苛得嚇人,除了世人皆知的「十三律五十四斬」外,更可怕的在於連坐,千戶下面的一個百戶反了,斬千戶,百戶下面的某個軍士反了,斬百戶。

  校場上的軍士們剛吼出「反了」兩個字,百戶們便急了。麾下軍士做出選擇的同時,也把他們這些並無反意的將領推上了斷頭台。

  平日裡同吃同睡的袍澤將士,此刻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刀劍相向。幾名百戶慘白著臉揮刀劈向麾下叫著造反的軍士。沖入人群中,被早有準備的軍士們一涌而上,百戶們如同怒海中的溺水者,掙扎了幾下便被刀劍加身,慘死在人群里。

  點將台上幾名同知和僉事嚇壞了,彼此互視一眼,無言中做出了非常有默契的選擇,撩起官袍下擺便朝校場外跑去。

  最絕望的還是千戶將領,他們算是衛所里的高級將領,真正實實在在手握兵權。可以調遣將士的只有他們。大同衛所的指揮系統便是由他們三十多人組成。

  當然,除了三十多位千戶,還有三十多位副千戶。

  校場一亂,幾名百戶被軍士斬殺。同知和僉事趁亂跑了。剩下的殘局只能靠他們這三十位高級將領來收拾。日後朝廷會怎樣處置他們,此刻他們已顧不得多想,必須先將叛亂壓下來再說。

  一名千戶當即抽出了刀。厲聲吼道:「都不許亂!想想你們的家小妻兒,你們這是壞了全家的命啊!總督什麼時候說過要把你們全殺光?這麼蠢的謠言你們也信,你們腦子塞豬糞了……」

  身後一道雪亮的刀光,令千戶的話戛然而止,千戶回過頭,怔怔看著身後,同一個千戶所的副千戶一臉陰沉,手上的鋼刀泛著冷森的光,刀刃上一串鮮紅的血順流滴落地上。

  生機迅速從千戶身體裡流逝,千戶勾了勾嘴角,想笑。

  視為左膀右臂的副千戶竟也入了白蓮教,三邊九總兵十幾萬人在不足十里處重兵環伺,你們造反有出路嗎?

  這些話千戶無法再說,身子一抽搐,重重倒地。

  這一幕被另外千戶和副千戶看見,頓時大吃一驚,紛紛抽刀在手,與旁人迅速拉開了距離,隔得老遠警惕地互相瞪視。

  「你們中到底還有誰入了白蓮邪教?外面十餘萬大軍重重包圍,你們到底是造反還是送死?」

  一名姓王的千戶眼中凶光畢露,冷笑道:「我們入的可不止白蓮教,舉事成與不成,自然有人保……」

  「姓王的,你閉嘴!再說下去你可就真的找死了!」

  千戶說話間迅速走位,立馬分出了兩個陣營,雙方舉刀對峙,忠奸壁壘分明。

  校場上越來越亂,點將台下也越來越亂,喊殺聲慘叫聲此起彼伏。

  不知對峙了多久眾多名千戶和副千戶彼此一使眼色,刀光一閃,不約而同地朝對方劈殺過去……

  離大同城十餘里的一戶大宅院裡,李棟翹著腿坐在內堂,悠悠品著茶水。

  這戶宅院是一套四進的大宅子,是城郊農莊一位鄉紳臨時騰出來的。衛所蠢蠢欲動,大同城顯然已不安全,李棟自然不會傻到待在城裡等著叛軍攻城拿他,布置完一切後李棟便離城而去,在這座宅子裡住下。

  宅子四周布滿了魚鱗甲衛和火銃營的士兵,從宅子原主人哭喪著臉離開的表現來看,鮑超代表總督府臨時徵用這套宅子的方式一定不怎麼溫柔。

  「公爺,大同衛所在西郊大校場上……反了。」鮑超站在李棟身前恭立稟道。

  李棟淡淡一笑:「果然反了,此時衛所局勢如何?」

  「衛所所屬六十名千戶和副千戶火拼,死者二十多人,剩下八人反了朝廷,十二人仍忠於朝廷,其他人不知所蹤,這十二人罷斗後迅速收攏了不敢造反的將士,領他們一路殺出了西郊校場,由於軍心大亂,手下軍士不堪驅使,十二位將領沒有領兵攻打叛軍,而是將所有軍士領往九總兵大軍方向,而且軍士們手中的兵刃也被強制命令就地拋卻,所有人赤手空拳向九總兵方向行軍,並派出快馬請九總兵指揮使接收,也派了人向公爺稟報事態……」

  李棟笑道:「這十二位將領倒也殺伐果斷,不愧領兵多年,處理叛亂手法老辣得緊。」

  鮑超咧嘴一笑:「事關他們的腦袋,這十二人敢不用命。」

  「仍忠於朝廷的衛所兵馬有多少?」

  「校場大亂。軍士互戕,當場身亡者共計三千餘人,公爺派去的百多名親衛也死傷大半,十二位將領帶出來的軍士建制已亂,共計一萬九千餘人,留在校場的白蓮教徒和被裹挾的軍士一共一萬多人,忠奸對半……」

  李棟皺眉沉吟:「只有一萬多人,九總兵十多萬大軍頃刻間便能將他們滅掉,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占。選擇這個時機造反。他們所圖到底是什麼?」

  鮑超笑道:「公爺先前在大同城內一通亂拳打得白蓮教措手不及,接著三邊十多萬大軍重兵壓境,換了屬下是白蓮教首領,怕是也失了主張。慌亂之中倉促起事了……」

  「你覺得他們倉促?」

  「太倉促了。根本是狗急跳牆!」

  李棟搖搖頭。笑了笑。

  衛所中的白蓮教徒可以說是被李棟逼反的,這些日子做了這麼多事,李棟的目的就是要他們反。

  這個道理和治病是一樣的。毒瘡積於體內最麻煩,看不見也摸不著,欲治而不能,只有用一味藥引將毒激發出來,使其浮於體表,才可用藥動刀,將其剜除。

  大同衛所不知混進了多少白蓮教徒,對忠奸一無所知之下,只能選擇逼其造反,圖窮匕見之後,好壞忠奸一眼分明。

  如今白蓮教終於反了,明刀明槍對抗朝廷,然而李棟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安。

  白蓮教真的是被他逼反的嗎?他們真的是倉促起事?

  起身走向院子,看著西南方向西郊校場升騰起來的滾滾濃煙,李棟心情有些沉重。

  一場混戰,死傷無辜在所難免,白蓮教滲進大同衛所不可能占了半數,其中怕是多有聽信謠言盲從,或者舍不下袍澤情分的軍士,他們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不得不拿起刀槍對抗朝廷。

  然而,忠奸終究是涇渭分明的,朝廷平叛之戰,不是忠就是奸,無論有多少身不由己的理由,既然對朝廷舉起了刀劍,便只能認定為反賊,毫不遲疑的誅殺。

  遠方滾滾升騰的濃煙里,多少不該死的靈魂隨煙而逝?

  「公爺,剛才有探子來報,已經確實反賊人數為一萬餘人,他們已離開校場往東而去,東邊十里正是大同城,果如公爺所料,他們要攻城……」

  李棟搖搖頭,道:「我本來猜測他們是要攻城的,不過現在仔細一想,大同是大城,城池堅固,城牆為夯土所築,城高壕深,軍事位置重要,反賊若占大同,回頭在殺了我,那真的是山西的一場打亂。」

  「公爺妙算。」

  李棟嘆了一聲,道:「可是,問題又繞回來了,就憑他們也想拿下大同,簡直痴人說夢啊,他們所為何來?又何必造這個反呢?若老老實實蟄伏下去將來未必沒有機會啊,本公沒有白蓮教徒的名冊,又沒有充足的證據,能拿衛所怎樣?若說下面的軍士聽信了本公欲殺光衛所的謠言,白蓮教的頭腦人物難道也信了?這事分明沒那麼簡單……」

  鮑超被李棟一番話繞得兩眼冒星星,腦子裡雲山霧罩,越聽越糊塗,只得咧嘴訕笑。

  李棟嘆了口氣。身邊太缺人才了,此次出巡大同真應該把李岩帶來,多少也能幫他參詳一二……

  口中嘆著氣,腦子裡卻無端忽然浮現梁紅玉的俏麗面龐。

  那個清冷如冰的女子,雖是巾幗之身,卻胸懷良相之志,對天下大勢的分析妙到毫巔,小到大同一隅,大到朝堂天下,她都有著非常客觀清醒的認識,若能得她為幕僚,想必李棟便不會想現在這麼累了吧。

  只可惜……

  李棟悵然嘆息,惋惜地喃喃道:「卿本佳人,奈何從賊?」

  一名校尉匆匆跑來,抱拳稟道:「公爺,戰事有變,萬餘反賊並未攻城,他們不知怎麼找出了九總兵兵馬包圍的最薄弱點,在西城外五里處血戰半個時辰衝出了重圍,死傷三千餘,余者皆四散而逃,九總兵兵馬已緊急回撤,沿路追殺而去。」

  李棟勃然變色。

  大同城外,朝廷官兵和白蓮教鏖戰正酣之時,離城二十餘里的鄉間土路上吱吱呀呀駛來三輛馬車,馬車的車轍頗深,碾壓過後,土路上留下深深的印痕,顯然車上裝的東西不輕。

  梁紅玉片著一條腿坐在為首的馬車車轅上,眼眶微微紅腫,嘴唇緊緊抿成薄薄的一條線,帶著寒意的春風吹拂開亂發,露出她那張未施脂粉卻絕色傾城的容顏。

  從賊的佳人依然是佳人。

  任天行揚著鞭子坐在車轅的另一側,見梁紅玉面容冷峻不發一語的樣子,不由有些心疼地嘆了口氣。

  「梁姑娘,這一趟你不該來的,些許小事我任天行難道辦不好?」

  梁紅玉吸了吸鼻子,冷冷道:「今時不比往日,老弟兄就剩這麼幾個了,正應該擰成團,有我在,你們辦事不周細之處,我可以照應一下。」

  任天行咧嘴憨憨一笑,頭一扭,看著身後馬車上蓋著的一層厚厚的油布,心中忍不住歡喜,伸手使勁拍了拍油布,發出沉悶的聲響。

  「好傢夥,當初潛入衛所的白蓮信眾幫咱們偷了這門攻城火炮出來,咱們還一度以為這玩意兒沒啥用處呢,沒想到山洞裡藏了一年,居然派上了用場……」

  目光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梁紅玉,任天行笑道:「大同衛所今日卯時已反朝廷,現在城外打得正熱鬧呢,不過李棟提前調集了兵馬,衛所已呈必敗之勢,但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棟那狗官收穫平叛戰功,志得意滿率軍神木,路上他的公爵車架若被這門攻城火炮擊中,不知會被轟成多少塊?

  只有一門攻城火炮,卻分成三輛馬車來裝,一門炮被拆成了三部分,炮管部分重達千斤,也被裝在馬車上,因為炮管太重,馬車用了兩匹馬,拉起來猶覺吃力。

  這是一門普通的攻城炮,論精度論射程,比李棟看重的佛朗機炮差遠了,大同衛所原本配置了十門火炮,去年白蓮教徒滲進了衛所,甚至將某些百戶和副千戶都發展成了信徒,當時偷出這門炮後動靜頗大,畢竟這個東西殺傷力巨大,比刀劍厲害多了,無緣無故少了一門炮,這事不好對朝廷交代。

  後來幾位成了白蓮教信徒的千戶和副千戶暗裡使了銀子,上下打點了一番,而衛所指揮使也不打算把這事鬧大,若被朝廷知道他們弄丟了火炮,下場絕對好不了。於是指揮使向兵部稟報此事,只輕描淡寫以「火炮炸膛損毀」為由,把事情揭過去了。

  雖然指揮使們暗裡也派人尋找追查過,但火炮已被白蓮教藏在深山裡,最終追查之事也不了了之。

  事隔一年,這門火炮成了李棟的催命符……

  離城二十里外,有一個名叫馬進士莊的村子,村子緊鄰官道,官道兩旁,有兩座不知名的小山。

  火炮被眾人合力搬到了山腰,任天行在山腰上整出一塊平地,再將火炮重新裝好,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山下的官道,若有車駕經過,一炮擊發,命中十拿九穩。

  狙擊地點是梁紅玉選的,此處依山而據,易守難攻,進可狙擊,退可從容遁入山林,官兵難尋。

  火炮已裝好,任天行用繃砂磨著炮管上的斑斑鏽跡。再細心給炮管內塗上油脂。忙活了半天,火炮已煥然一新,炮架旁邊的一個小竹筐里裝滿了黑黑的火藥,火藥上面擺放著三枚實心鉛彈,樹影搖曳間投射下來的陽光下,炮彈靜靜散發出幽寒的殺意。

  「梁姑娘,你覺得李棟那狗官何時可平定大同之亂?」忙活完後。任天行就地背靠在一株大樹根下,目光透過搖曳重迭的樹葉,望向陰沉的天空。

  梁紅玉不太自在地瞧了一眼火炮,淡淡道:「白蓮教所控衛所必不超過半數,李棟從九總兵那裡調集十幾萬大軍兵圍大同,此戰白蓮教必敗。不出三日,大同可平定。」

  嘴角露出譏諷似的笑容,梁紅玉道:「白蓮教總壇太急了,他們太想擁有一支武力縱橫天下,問鼎江山,卻不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有些事情操之過急,一定沒有好結果……白蓮教選擇在這個時機發動卻有點奇怪。大軍重圍。重兵壓境之時舉旗造反,到底是接手我的蘭圖是個草包。還是此事背後另有玄機?」

  任天行笑道:「天大的玄機也不關咱們的事了,梁姑娘,你的意思是說,李棟三日之內便可平定大同,大同事畢之後,他也該啟程回神木了吧?」

  「最快三日,最慢五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李棟五日之內必回神木。」

  任天行點點頭,看著山下不足百丈的官道,伸出大拇指比劃了一下距離,笑道:「那咱們就在這裡等他,這條路是回京必經之地,李棟那狗官只要來了,咱們大炮朝他的車輦一轟……呵呵,弟兄們英靈不遠,瞧咱們為他們報仇!」

  滿帶殺意的笑聲迴蕩在寂靜的山林里,梁紅玉莫名感到心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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