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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識人(二合一)

2023-11-06 15:00:48 作者: 白小園
  「這是為何?」她的目光落在那副將身上,「你來說說,本宮為何不能從這裡走,偏要本宮從別處入城?」

  副將面上儘是拳拳忠心,語氣諂媚地道:「啟稟太子妃,六年前雲國聖女雲曦身穿紅衣殞命於此門,自此,再無女子著紅色從此門入城的先例,為了太子妃的安危著想,還請您從別處入城。」

  沈靈犀垂眸,瞧見自己身上猩紅的披風,笑了。

  她倒是沒想到,時隔六年,自己竟會以這樣的方式,被這些人銘記於心。

  「有意思,竟還有這樣的說法……」

  她的目光重又掃過眾人,好整以暇地問:「若本宮今日偏要從此門入城,會如何?」

  那副將沒想到,這位竟是個不信邪的主兒。

  他語氣誠懇地規勸:「相傳,著紅裳的女子,若從此門入城,會被厲鬼附身。還有可能會為城中百姓帶來災禍,請太子妃三思。」

  「請太子妃三思。」眾人齊聲附和。

  「厲鬼?災禍?」

  沈靈犀嗤笑出聲,「若當真如此,本宮就更要從此門進城不可了。本宮別的本事沒有,捉鬼的本事,倒還有一些。」

  眾人面面相覷。

  沈靈犀見狀,似忽然想到什麼,故作驚訝地問:「不過,自古以來,唯有冤死之人,才會變作厲鬼,你們所說的厲鬼,是指那位聖女嗎?難道她是被冤殺的不成?」

  此言一出,所有官員都靜默了。

  他們是六年前,雲國破國以後,被提拔上來的。

  正所謂「成王敗寇」,他們既能在新王上位以後,官居要職。

  要麼是當真有才幹,要麼便是雲弘山和蕭家的親信。

  雲弘山此人,雖有野心,卻不多,如今更是客死異鄉。

  今日來得更多的,是蕭家的親信,都是上趕著想來太子跟前混眼熟的。

  沈靈犀這個問題,對於他們而言,著實不好回答。

  畢竟聖女是被戾帝作為「人牲」推下城樓的。

  「人牲」是用肉身和靈魂獻祭給巫神,死後自然是神魂俱滅,何來變作「厲鬼」一說?

  若說她死後當真化作厲鬼,那豈非是在暗指戾帝的詛咒,是假的?

  這詛咒是真是假……

  在這些人的心裡,自然都有桿秤。

  如今大周皇族對於此詛咒都深信不疑。

  他們這些位卑言輕之人,又豈敢隨意置喙。

  跪地的官員們,不敢多言,紛紛將目光投向立在雲妄身後的蕭銳。

  而雲妄這個真正的雲疆王,就像個毫無存在感的傀儡一樣,被所有人晾在一旁。

  「為何不說話了?本宮這問題很難回答嗎?你們方才不都挺能直言不諱的嗎?」

  沈靈犀見他們無人敢應,目光似笑非笑看向蕭銳,「蕭大將軍在雲疆最受他們敬重,你來說說,他們口中所說的厲鬼和災禍,可是在指已故的聖女殿下?」

  蕭銳呵呵一笑,目光朝遠處看了一眼,上前揖禮,「不過是些民間傳言罷了,太子妃不必當真。」

  「既然民間傳言不能當真……」

  沈靈犀的笑容,瞬間隱沒在唇角,面露不悅,咄咄逼人地問:「這些人卻用這種荒謬藉口,將本宮攔在城門前,阻撓本宮進城。」

  「本宮想問問,他們這是何意?是在給本宮下馬威嗎?」

  此話一出,連同那副將在內,跪地的官員們,紛紛打了個激靈。

  他們原是想著好心提醒這位,順便拍個馬屁。

  沒想到,馬屁沒拍成不說,還平白吃了掛落。

  眾人臉色都不大好看,一時間,站起來不是,跪著也不是,場面不由僵在那裡。

  靜默之中,載著太子的車駕,由遠及近,在沈靈犀身後緩緩停下。

  眾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

  馬車剛一停穩,蕭銳便領著眾官員們朝馬車見禮:「恭迎太子殿下。」

  「恭迎太子殿下。」

  沈靈犀見狀,唇角微勾。

  純鈞從外面掀開車簾,楚琰端坐在車內,冷肅的目光,掃過眼前的陣仗。

  「出什麼事了?」他神色淡淡地問。

  蕭銳面露難色。

  「回太子殿下,是太子妃……」

  話剛一出口,沈靈犀已在馬上笑著截去他的話頭,「蕭大將軍手下這些人說,穿紅衣的女子,不得從此門進雲邊城。還當著我的面,暗指已故的曦姐姐,是被冤殺的厲鬼。」

  「我原以為曦姐姐生前在雲疆,既是聖女,又是公主,即便那般亡故,好歹也嫁給殿下做了正妻,當受人尊重才是,如今看來,著實令人心寒。」

  「殿下,您給評評理,我第一次來雲邊城,他們既詆毀了曦姐姐,還拿曦姐姐來壓我,他們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

  她左一個「曦姐姐」,右一個「曦姐姐」,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不滿,還有驕矜之意。

  把他們的拳拳「好心」,全都曲解為惡意。

  說是無理取鬧都不為過。

  楚琰微微一怔。

  包括蕭銳在內的官員們,亦是心下微凜。

  方才只顧著媚主,倒是忘了,跳城樓那位,才是太子的「原配」。

  當年那位摔在城門前,屍身血肉模糊,還是太子親手給收的屍……

  在現任太子妃面前,提及太子前任……

  一踩一捧不說,連入城這種小事,都要讓現任「避開」前任,那不是作死是什麼?

  副將臉上的血色頓時褪的乾乾淨淨,「臣該死,臣無意冒犯太子妃,還請太子責罰!」

  其餘跪地的官員,也紛紛請罪。

  楚琰眸色微深。

  他深知沈靈犀不會無緣無故,提及雲曦公主。

  更不會無緣無故,找這些官員的麻煩。

  他索性便道:「你們冒犯的是太子妃,該向太子妃請罪,如何處置你們,皆由太子妃說的算,太子妃的意思,就是孤的意思。」

  蕭銳聞言,眼眸微眯。

  六年前楚琰在雲疆時,年紀雖小,行事風格卻十分獨斷專行、殺伐果斷,向來說一不二。

  這五年以來,他雖未再見過楚琰,卻也對他的名聲有所耳聞,心狠手辣的,比之六年前在雲疆時,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無論如何,楚琰都絕不是那種,當著眾人的面,讓一個女人做主的昏庸之人。

  如今他不僅護著沈靈犀,還說出這等話。

  想來,還是雲弘山暴斃一事,蕭家惹了太子的猜忌。

  蕭銳淡淡朝副將看了一眼。

  副將趕忙朝沈靈犀叩首:「是下官冒犯了太子妃,還請太子妃責罰。」

  「請太子妃責罰。」眾人也忙附和。

  沈靈犀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蕭銳臉上。

  「蕭大將軍,我不太懂你們雲疆的規矩……」

  她用手上的馬鞭,指著那些跪地的人,淡笑問道:「像他們這種,以下犯上,衝撞本宮之人,依照雲疆的規矩,該如何處置?」

  如今雲疆正值人心動盪的時候。

  若尋常人,初來乍到,碰上這種事,給個台階,順勢訓斥幾句便就罷了。

  可沈靈犀卻不依不饒,直接找蕭銳問詢。

  還是在她無理取鬧的情況下。

  蕭銳眸色沉沉,礙於楚琰的威勢,他揖手回道:「依雲疆的規矩,當眾笞十鞭。」

  沈靈犀「嘖」了一聲,面上露出不忍之色。

  「這麼多人,一人當眾笞十鞭,也太多了,不妥不妥。」

  跪地的眾人聞言,默默鬆了口氣。

  雲疆的鞭刑,莫說十下,便是五下,都要傷筋動骨,若是身子骨弱點,去半條命都是有的。

  然而,下一瞬——

  「九鞭好了。」

  沈靈犀清靈的嗓音,帶著用心良苦的意味:「九有『長久』之意,本宮希望你們能長久謹記這次的教訓。日後當謹言慎行,不該說的話,莫再亂說,不該詆毀的人,也勿要胡亂詆毀,望諸位引以為戒。」

  眾人:……

  十變九,您可真是懂減刑的。

  沈靈犀說罷,還不忘朝身側的慕懷安看去,「慕將軍,你初來乍到雲疆,想必對雲疆的法度不甚熟悉,就代本宮去瞧瞧蕭大將軍行刑吧。」

  慕懷安強壓下上揚的唇角,揖禮應下。

  蕭銳的臉色已然黑成鍋底。

  他何時說過要替她行刑了?

  他堂堂雲疆大將軍,便是戰功赫赫的鎮國公,在雲疆地界上,都要禮讓他三分。

  今日非但被一個女子,當眾呼來喝去,指使他去做行刑手。

  還擔心他徇私,讓慕懷安這個瞧著就文弱的黃毛小子,監督他行刑。

  簡直是奇恥大辱!

  「太子殿下……」

  蕭銳抬眸朝馬車裡的楚琰看去,還寄期望於向來秉公執法的太子殿下,能說句公道話。

  豈料,楚琰只是淡淡道:「如此,有勞蕭將軍。」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雲疆王,進城吧。」他朝雲妄頷首道。

  雲妄揖禮應下,翻身上馬,親自在前引路。

  純鈞適時放下車簾。

  蕭銳見狀,知道事情再無轉圜餘地,沉著臉,朝身後揮手。

  人群立時讓開一條通道。

  沈靈犀一襲紅色披風,騎馬跟在楚琰的馬車旁,緩緩往城裡走去。

  她所行之處,引來百姓的紛紛側目。

  自從聖女亡故以後,已經有好多年,沒人穿紅色,從這道城門下經過了。

  「看!聖女姑姑回來了!」

  兩側圍觀的百姓中,一個梳著總角的痴傻小兒,坐在自家屋檐下,拍著手,興奮地朝沈靈犀的方向大叫。

  沈靈犀側頭朝他看去,唇角徐徐綻放一抹極淡的笑容。

  那笑容看在眾人眼中,恍惚間,好似與六年前那抹紅色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讓一些人忍不住掌心朝上,伸出雙手,做出以前承澤神恩的手勢,朝她的方向跪拜下去。

  「聖女……好像聖女啊……」

  「是她,是她回來了吧……」

  起初,只是一些微不可聞的竊竊私語聲,後來不知怎的,跟在車駕後面的人,越來越多。

  那些討論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那聲音被一個小兵小跑著傳進蕭銳耳中。

  蕭銳看著那抹漸行漸遠的紅色背影,眼底划過一道陰狠的光……

  *

  雲妄這個新晉的雲疆王,冊封大典尚還沒進行。

  雖說如今他在雲疆官員面前,還沒什麼威信,可安排楚琰和沈靈犀的起居,卻還是能做主的。

  昔日的雲國皇宮,早已改為雲疆王的府邸。

  只是,雲疆王如今畢竟只是藩王,在儀制上,不能越過大周皇城去,所以皇宮只用了一半,另一半一直都是空置的。

  其中就包括雲曦以前住的靈犀宮和藥宮。

  巧不巧,「靈犀」是她前世寢宮的名字。

  馬車在靈犀宮前緩緩停下。

  沈靈犀下馬,駐足在宮門前,看著翻新的匾額,有種恍然隔世之感。

  楚琰下了馬車,眼底微訝,詢問看向雲妄,「為何住在此處?」

  他在雲疆駐守一年,對雲國皇宮自然也有了解。

  靈犀宮,是那位小公主生前的居所。

  雲妄眉眼輕垂,「殿下先前住的明德宮,前陣子大雨,被雷劈了,損毀大半。所以臣便擅作主張,命人將此處收拾出來了。」

  楚琰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正打算讓他換個地方——

  卻見沈靈犀已經提步走了進去。

  他的鳳眸微閃,想到先前坐在馬車裡,聽到百姓們的竊竊私語聲,側眸深深看了雲妄一眼,也提步跟了上去。

  靈犀宮裡,一如前世那般,簡潔乾淨。

  淺碧色的帷帳層層迭迭,隨著微風輕輕拂動。

  鎏金銅爐里,焚著不知名的幽蘭香,讓人一進殿中,就有種心曠神怡的寧靜之感。

  一側的窗戶打開著,能看見遠處被夕陽染成金色的聖山山峰。

  窗前有張寬大的書案,案上的白玉瓷瓶里,插著幾枝怒放的紅梅。正中粉玉雕琢的桃花鎮紙,壓著一張泛黃的宣紙。

  宣紙上還留著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墨丹青。

  若非旁邊上好的狼毫,早已乾涸禿癟。這書案上的一切,就好像主人不過突然臨時有事離開,很快就會回來似的。

  可當時誰又曾知曉,這一走,便是陰陽相隔,物是人非。

  沈靈犀站在書案前,指尖輕輕撫過那幅畫,沉默不語。

  楚琰走到她身側。

  他的目光,在那幅丹青上淡淡掃過,卻被一旁的手抄書冊所吸引。

  那本書冊褪色的藍色封皮上,用略顯稚嫩,卻筆意凌厲的筆鋒,書寫出「藥經」二字。

  看著這眼熟的字跡。

  長久以來,那些困擾在楚琰心頭的疑惑。

  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答案……

  還差一更,自罰一更,還有兩更,不過要到早上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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