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算到做到
2023-11-05 22:23:13 作者: 南希北慶
面對楊銘深的訓斥,朱翊鏐是鏗鏘有力的問道:「本王也想知道,何不食肉糜?」
他雙手一張,聲色並茂道:「本王方才就說過,以衛輝府的地理位置,當地百姓本都應該安居樂業,區區肉糜又算得了什麼,這都因為當地知縣治理無方,以至於衛輝府財政是每況愈下,這一點戶部應該比本王清楚,他們不知反省,卻還誣陷本王,真是豈有此理。」
萬曆皺眉道:「是這樣的嗎?」
宋纁皺了皺眉,他真的很想說,不止是衛輝府,其它州府也是如此,稅收是在逐年減少。
「陛下,此事絕非如潞王所言。」姜應鱗立刻反駁道:「潞王是在混淆是非,倒打一把,如今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皆是證據確鑿,豈容潞王狡辯。」
萬曆又看向朱翊鏐。
朱翊鏐立刻道:「陛下明鑑,關於這一點,臣弟方才已經說得非常清楚,那些證據都是基於當地知縣的無能之上,是不能作數的,倘若那些知縣稍稍用點心,治理得當,根本就不會出現這些情況。」
萬曆稍稍點頭,道:「諸位卿家,這潞王說得也不無道理。」
「陛下,潞王分明就是胡攪蠻纏,何來的道理。」
楊銘深神情激動的向朱翊鏐道:「你口口聲聲說,當地知縣無能,你有何憑據?」
朱翊鏐道:「本王已經再三提到,本王可是找人計算過的。」
楊銘深氣不打一處來,「不知王爺找得是何人,老夫倒想聽聽他的高見,這戶部算出來帳,還能有假不成。」
「郭淡。」
朱翊鏐道:「本王是找郭淡的一諾牙行算的,一諾牙行的算帳能力,可是遠在戶部之上,這一點上回可已經證實過了,也正是因為如此,本王才去找一諾牙行,算清楚衛輝府的帳目。」
「!」
又是那小子。
聽到這個名字,姜應鱗的眉角就跳了幾下,臉上怒氣增得幾分。
這真是冤家路窄啊!
萬曆點點頭道:「一諾牙行算帳能力,朕也見識過,不說比戶部強,但也有它獨到之處。」
從頭到尾,他都是非常公正,不偏不倚,這不是萬曆的常態,只有在郭淡打配合的時候,他才會這麼公正,平日裡他是非常無賴的。
朱翊鏐抱拳道:「陛下,臣弟請求宣郭淡入殿,為臣弟洗清這不白之冤。」
萬曆目光一掃,道:「諸位卿家以為呢?」
楊銘深哼道:「老臣倒也想聽聽郭淡的高見。」
如姜應鱗等大臣,也紛紛主動請求宣郭淡入殿作證。
這回他們是一點也不虛,如今是鐵證如山,這人都吊死了,還能有假不成,誰來都是送死,順便藉此教訓一下郭淡也好。
萬曆道:「宣郭淡入殿。」
郭淡早就在宮門外候著,畢竟他是朱翊鏐的唯一證人。
過得一會兒,郭淡入得大殿,跪拜在地,「草民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
待郭淡起身之後,萬曆便問道:「方才潞王一直都在說,他曾找你計算過衛輝府的財政,不知是否?」
「回稟陛下,確有此事,幾日前,王爺曾花一百兩僱傭我們牙行算過這筆帳,但是。」
「但是什麼?」
萬曆好奇的看著郭淡。
計劃中沒這個「但是」?朱翊鏐心裡咯噔一下,這時候可不能亂來,要是出一點差錯,他跑都沒有地方跑。
嚇死你這混蛋。郭淡看著朱翊鏐道:「王爺,您好像還沒付錢。」
朱翊鏐頓時陰沉著臉,心裡納悶,本王何時說過要給錢,你這才是真正的誣陷,是趁機敲詐。但要說不給錢吧,好像又說不過去,嚷嚷道:「這錢少不了你的,你非得現在要麼?」
你兩兄弟還真是一個媽生的。郭淡訕訕笑道:「草民只是提醒一下。」
「混帳,這大殿之上,豈容你一個牙商在此放肆。」
楊銘深怒斥一句,又向萬曆道:「陛下,老臣懇請治郭淡蔑視朝堂之罪。」
郭淡驚訝的看著楊銘深,大爺,我這明顯就是在幫你,暗示這潞王不講信用,欠錢不還,欺壓良民,你不但不借題發揮,反而攻擊我,難道你是演無間道?
「他只是一個小商人,難免沾染一些惡習,卿家如此身份,犯不著與他置氣。」
萬曆揮揮手,又向郭淡道:「郭淡,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多謝陛下法外開恩。」
郭淡唯唯若若道。
姜應鱗沉眉質問道:「郭淡,本官問你,你幫潞王計算的結果又是如何?」
郭淡忙道:「回稟大人,草民是受僱王爺,王爺若不點頭,草民不太好說,以免王爺說草民泄露他的機密,向草民索賠。」
姜應鱗神情一滯。
這小子總是不按套路出牌,卻還能說得冠冕堂皇,真是討厭。
郭淡這麼說,是為了表明一點,我只是被雇的,這事跟我沒有半點關係,我也不是跟潞王一邊的。
「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人。」朱翊鏐呵呵一笑,道:「本王現在允許你告訴他們。」
「是。」
郭淡道:「陛下,諸位大人,根據草民的計算,保守估計,衛輝府財政情況應該要比現在翻上一番。」
「本王沒有說謊吧。」朱翊鏐得意洋洋道:「若衛輝府的財政翻上一番,建造一個潞王府,那不是綽綽有餘嗎?況且郭淡都還是保守估計,若是放開估計,本王看都可以建兩個潞王府。」
王家屏問道:「你憑何計算出衛輝府的財政可以翻上一番?」
郭淡道:「回大人的話,草民是根據三點計算出來的,人口土地、地理位置和文化底蘊。」
宋纁聽得都是懵的,好奇道:「憑這三點如何計算?」
計算是要有數目,這地理位置又不是數目,這如何計算?他完全不理解。
郭淡道:「人口土地,這個自然不用多說,此乃財政的基礎所在,而地理位置是在於交通,交通好,必然會產生極大的利潤,這就是為什麼交通發達的州府比閉塞的要繁榮。而文化底蘊,指的就是人才,這人才多的地方,自然也就繁榮,根據這三點來統計,衛輝府的財政絕不止於如此,只要不出現非常惡劣的天災,也應該比現在要高。」
群臣大驚失色,出現天災,還比現在高?
吹牛也沒有如你這般吹的。
「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楊銘深一震寬袖,怒斥道。
郭淡反問道:「敢問大人,若不以此三點來計算,該以什麼來計算?」
你是瞎了狗眼麼,竟然跟老夫講計算,老夫像個懂計算的人麼。
楊銘深張著嘴,卻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宋纁趕忙站出來道:「這三點的確是一方財政的基礎,但本官從未聽過能夠憑這三點來算帳的。」
郭淡道:「回大人的話,我是憑藉我自創的算法,來統計的,都是依託衛輝府的實際情況,並非是在胡說八道。」
姜應鱗哼道:「你自創算法,不都是你說了算麼。」
萬曆突然出聲道:「卿家此言差矣,上回已經證明,郭淡自創的算法,遠比如今的算法要厲害得多,戶部尚書,朕沒有說錯吧。」
宋纁尷尬點點頭,他們近日才將帳目算出來的,兩者相差十多兩,結果發現還是他們算漏了。道:「但是臣實在是無法理解,光憑這三點,如何去計算出一方州府的財政。」
「嗯,朕也不太明白。」
萬曆點點頭,又向郭淡問道:「郭淡,你究竟是如何運用這三點來算出一個地方的財政,若不能言明這一點,只怕難以令人信服啊。」
郭淡道:「回稟陛下,草民遵從王爺的囑咐,已經將計算的帳本帶來了,上面寫得是清清楚楚。」
「快快呈上。」
話一出口,萬曆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見得看得懂,又轉而道:「還是先拿給戶部尚書看吧。」
只見一個小太監,端著一個托盤入得殿內,托盤上面放著一本小簿子。
又是這一招。
躲在後面的徐夢晹,暗自搖搖頭,自從上回被算計之後,他一直都在觀察郭淡,他漸漸發現,郭淡只要來這裡,一定是拿帳目說事,其它的一概不論。
此事明明就是潞王縱容手下斂財,逼得地方財政破產,官員上吊自殺。
如今卻又說到帳目上面。
歸根結底,就是節奏問題。
看是在誰的節奏中來討論這事,如果不談帳目,不談錢,郭淡是毫無招架之力,故此他先讓潞王咬死這一點,他再作為一個技術人員出面,如果潞王咬不住這一點,他出面就純屬送死。
宋纁拿起小簿子,仔細的看了起來,越看越著迷,看得忘乎所以。
萬曆品著茶,悠哉悠哉的,他喜歡這個節奏。
楊銘深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問道:「宋尚書,他分明就是在胡說八道,那上面定也是亂寫的,哪裡需要看這麼久啊!」
朱翊鏐哼道:「楊大學士,你連算帳都不會,憑什麼質疑人家郭淡。」
楊銘深只是瞪了朱翊鏐一眼,他確實不懂算帳。
宋纁合上小簿子,道:「陛下,臣愚鈍,一時未能看明白這統計法。」
郭淡忙道:「大人,草民上面寫得已經很清楚,不知大人哪裡看不懂。」
宋纁道:「是非常清楚,但是但是。」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帳目太高深了一點,看著好像都很有道理,但他又覺得不能這麼算。
非常矛盾。
王家屏道:「讓我看看。」
宋纁趕緊將帳本遞給王家屏。
王家屏翻開一看,人口土地,這個倒是不難看懂,而且郭淡還真沒占他們便宜,因為這幾年間肯定又出現很多隱匿的土地,從而造成稅收減少,但是郭淡是根據去年的稅收記錄來算的,並未追究那些隱匿的土地,如果是根據萬曆十年的稅收記錄來計算,肯定要多上不少,因為那時張居正剛剛清丈完土地。
關鍵在「地理位置」這個因素上面,其中有一條是根據每年來往貨商,計算他們在衛輝府的吃喝拉撒,所產生的費用,以及就業機會,這些也都歸於地方財政。
還有就是衛輝府自身商業潛力,人才這個因素也被歸於其中。
其中還有一些平均值,比如每個貨商的消費能力,是郭淡根據取樣,來估出一個平均值。
這種算法,這一時半會,他們哪裡看的明白。
但其中有一定的道理。
這些算法可不是郭淡自己編出來的,當然是有一定的道理。
王家屏看著也有些入迷,其中很多因素,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的。
姜應鱗鬱悶了,怎麼一個個都跟中了邪似得,出聲道:「大人,可否讓下官看看。」
王家屏抬起頭來,突然也意識到自己看得太久了,於是又將帳本遞給姜應鱗。
姜應鱗看了一會兒,便道:「陛下,這上面都是郭淡臆想出來的,毫無事實根據。」
郭淡道:「還請大人明言。」
姜應鱗道:「就說這上面旅店營收,你只是根據來往的貨商來估算衛輝府應該有多少旅店,可是據本官所知,衛輝府根本就沒有這麼多旅店,而你卻將這些營收計算在內,這不是臆想又是什麼,還有這上面寫得什麼工作崗位,統統無稽之談。」
郭淡道:「草民絕非是臆想,而是有事實依據,來往貨商在衛輝府即便不買賣任何商品,這吃喝拉撒總也避免不了,那麼就應該產生相應的費用和工作崗位。」
「說得好!」
朱翊鏐笑吟吟道:「這就是本王為什麼說當地知縣無能,這明明是可以掙更多錢,而他們卻不管不顧,這不是無能又是什麼。」
姜應鱗才懶得與他胡攪蠻纏,向萬曆拱手道:「陛下,這上面全都是來自郭淡的估算,是毫無事實根據的。」
朱翊鏐道:「姜給事此言差矣,倘若不估算的話,那該怎麼算?就憑那些知縣一面之詞嗎?他們只會說財政困難,可不會自己無能,這對本王不公平。」
姜應鱗道:「這簡單,朝廷可派監察御史前去調查。」
朱翊鏐笑道:「監察御史只會督查那些知縣是否貪污受賄,本王又沒有說他們貪污受賄,本王是說他們無能。」
王錫爵也忍不住了,道:「潞王,你這可是胡攪蠻纏。」
朱翊鏐仗著自己年幼無知道:「你們才是胡攪蠻纏,郭淡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們做不到,就說人家郭淡是胡說八道,真是豈有此理。」
王錫爵好氣好笑道:「也就是說郭淡能做到是嗎?」
朱翊鏐道:「當然,郭淡算出來的,他當然能夠做到。」
「等等。」
郭淡手一抬道:「王爺,你只是僱傭草民算帳,可沒有說僱傭草民來幹這事。」
朱翊鏐大咧咧道:「本王給你兩百兩就是了。」
郭淡忙道:「一事歸一事,草民可沒說要接這一筆買賣。」
王錫爵撫須笑道:「潞王,你也聽見了,你還有何話好說?」
朱翊鏐斜目瞪著郭淡,「郭淡,你算得出,卻不做到,這可是欺君之罪。」
「哇!」
郭淡只覺莫大的冤屈,「王爺,你當時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只是逼著草民幫您咳咳,僱傭草民算帳,可沒有說要算到做到。」
朱翊鏐冷笑道:「這還用說嗎?你算得出,卻做不到,那你算出來的意義何在?你這不是騙人,又是什麼?」
「!」
郭淡當即傻眼了。
真是烏合之眾啊!
大臣們瞧他們兩個自己吵起來了,不禁都笑了。
李植覺得這機不可失,可算是逮著郭淡一回,立刻站出來,道:「陛下,事實已經證明,郭淡根本就是在撒謊,愚弄陛下和滿朝文武,該治他欺君之罪,將其滿門抄斬。」
「滿門抄斬?」
郭淡吸得一口冷氣,道:「大人,草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麼做。」
李植道:「本官只是公事公斷,你一個小小商人,犯下欺君大罪,理應滿門抄斬。」
郭淡氣得大口喘氣。
萬曆道:「將郭淡拿下。」
「陛下。」
郭淡當即嚇壞了,道:「陛下明鑑,草民絕沒有欺君,草民跟王爺談得是買賣,這契約中不包含要算到做到,王爺不能要求草民要算到做到,而且,草民可也從未說過,草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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