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一錘定音
2023-11-05 22:23:13 作者: 南希北慶
雖然郭淡對歷史不是很了解,但他來明朝有些日子了,也接觸過皇帝和內閣,知道明朝的政治體制,然而,他其實只是看到了明朝政治的冰山一角,甚至可以說對此是完全不懂。
因為如今的明朝體制已經開始有些難以運轉起來,國家機器開始腐朽,滿朝文武盡顧著那毫無意義的內耗。
換而言之,就是表面一套,實際上又是另一套,唯有身處其中還能夠滿滿了解。
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張居正。
這內閣首輔不是宰相,不能行宰相之權,官員也不會說像尊敬宰相一般尊敬內閣首輔,但是偏偏出了個張居正,張居正就是明朝唯一的宰相,如嚴嵩之流,都不能與張居正相提並論。
如今張居正死了,那些言官御史們可不想再出現一個張居正,張居正在的時候,他們可是過得如履薄冰,故此他們一直都在要求皇帝削弱內閣的權力。
申時行是被逼著跟他們鬥了起來,再加上那些繁文縟節,哪還有精力去治理國家。
從徐姑姑的馬車上下來之後,郭淡立刻趕往皇宮,這事還真不能拖,鬧到後面會非常麻煩。
哪知剛到皇城,便遇上了匆匆忙趕來的徐夢晹。
「伯爺?」
「我方才派人到處找你,你去哪裡呢?」徐夢晹見到郭淡,立刻先噴他一臉唾沫。
「我跟……劉藎謀在賭坊。」
「在賭坊作甚?」
「學習經驗。」
「……。」
徐夢晹愣得半響,道:「行了,行了,我們快進去吧。」
「進去幹嘛?」
「難道不是陛下召你來的麼?」
郭淡直搖頭,問道:「究竟出什麼事呢?」
「走走走,邊走邊說。」
入得皇城,徐夢晹便道:「你可能還不知道,關於賭馬一事傳出來之後,那禮部員外郎和刑部主事聯合上奏,請求立刻停止太僕寺與你的合作,同時將你我拿下問罪。就在方才不久,陛下已經下達政令,暫緩太僕寺與你的合作。」
郭淡驚訝道:「陛下這麼慫,不,我的意思是,這才兩個小官員上奏,陛下為什麼會怎麼輕易鬆口。」
徐夢晹嘆道:「事情當然不是這麼簡單,雖然只有兩個人上奏,但是許多大臣都是堅決反對,反應是異常激烈,如果陛下沒有表示的話,他們將會聯合起來,一塊上奏,而內閣又搖擺不定,而最主要的是。」
說到這裡,他低聲道:「我聽說東廠可能與他們建立起一種默契,我認為很可能是都督將朝中的動靜告訴陛下,而陛下自然不願意為了你我,去承受他們的職責。」
因為這事,不是皇帝拍板決定的,授權的是太僕寺,如果一開始就弄個幾十道奏章,那擺明就是衝著皇帝去,他們當然不至於這麼傻。他們只是上了兩三奏章,看看皇帝的態度,如果皇帝置之不理,那就繼續上奏,倘若皇帝反對他們,那就往大了搞。
為了你就為你了,別把我扯進來。郭淡稍稍點頭,心裡也大概明白一些。
徐夢晹見郭淡並未太過焦慮,於是問道:「對了,既然陛下沒有召你,那你為何趕來皇城?」
郭淡瞧了他一眼,笑道:「我就是來解決這事的。」
徐夢晹忙道:「難道你已經想到辦法?」
郭淡並未承認,而是直接將徐姑姑的計劃告訴他。
「妙哉!妙哉!此計真是妙極了。」
徐夢晹這老狐狸一聽便明白過來,頓時開懷大笑,道:「郭淡,你可真是一個天才啊!」
郭淡猶豫片刻,旋即道:「此計非我想出來的,乃是一個高人所授。」
「高人?」徐夢晹一驚,又問道:「不知是何方神聖,老夫可認識?」
「伯爺應該認識,此人也姓徐,名姑姑。」
「徐姑姑?」
徐夢晹皺眉想了想,道:「老夫未聽過此人。」
郭淡笑道:「伯爺再想想,您一定聽過。」
徐夢晹又想了想,忽然老目一睜,道:「你說的是……是小女?」
郭淡點點頭。
徐夢晹頓時臉色一變,陰沉著臉不說話。
郭淡好奇道:「伯爺,徐姑姑這回可是救了咱們的命,且又是你女兒,你應該高興才是啊。」
徐夢晹哼道:「再聰明也是個女人,有什麼用。」
郭淡直翻白眼道:「那咱們就別用這計,自己想辦法,免得給男人丟臉。」
徐夢晹稍顯窘迫的看他一眼,又揮揮手道:「這是老夫的家事,與你無關。」
「那倒是的。」郭淡點點頭,又道:「我不過也是好奇問問,沒有別的意思。」
這清官難斷家務事,徐夢晹不願說,郭淡自然也不會強求。
但是這事是不是應該告訴萬曆,或者說,待會該如何跟萬曆說。
二人一邊商量著,一邊來到武英殿。
張鯨、張誠都不在,只有那李貴在邊上伺候著,萬曆先是瞧了眼郭淡,然後道:「你們應該知道朕為何召你們前來。」
郭淡與徐夢晹相覷一眼。
萬曆又道:「雖然你們的初衷是好的,但是朝中許多大臣都反對此事,而且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都禁賭,這後果又是無法預計的,他們說的也不無道理啊!」
這事從開始到如今,他就不打算背這鍋,他才不會為了這事,去跟那些大臣硬肛,畢竟他也是頭回幹這種事,拿著錢去做買賣,這若傳出去,那可就尷尬了。
徐夢晹立刻行禮道:「是臣連累了陛下,臣罪該萬死。」
萬曆擺擺手道:「卿也是為國著想,何錯之有,只不過此事比較特殊,愛卿還應該慎重考慮啊!」
此話無非就是在暗示徐夢晹,我並未怪你,但是你也得想個辦法將他們擺平。
徐夢晹卻道:「陛下寬宏大量,臣感激涕零,臣絕不敢再給陛下添憂,臣願意一力承當此事,方才臣已經與郭淡提過解除契約,郭淡也答應了。」
萬曆驚訝的看著郭淡。
郭淡道:「陛下,草民當初就是為了報恩,才幫興安伯想此辦法,如今興安伯決定要撤出,卑職自當也支持他。」
這……。
萬曆瞅了瞅他們兩個,心想,難道他是想到更好的招?於是問道:「解除契約,那只是你們之間的事,可無法解決馬政的問題。」
徐夢晹急忙道:「陛下說的是,但臣能力淺薄,無能為力,不過臣知道王大學士對於馬政一直都有關注,陛下何不找他來問問。」
這不像是在開玩笑啊!萬曆這回是真懵了,不禁快速的瞟了眼郭淡,見郭淡快速眨了眨眼,心知其中定有原因,仔細一想,突然明白過來,輕咳一聲,道:「愛卿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朕也就不勉強愛卿,你們告退吧。」
「臣告退。」
殊不知方才萬曆那小動作,被徐夢晹看在眼裡,心中是怒火中燒。
他已經敢肯定這兩個人是狼狽為奸。
但是徐夢晹有一點好,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是保住徐家基業,他生氣歸生氣,但是他也就是氣氣而已,不會做他想,因為這時候徐夢晹更需他們。
但是徐夢晹覺得郭淡和皇帝聯手,他只有被玩弄的份,這一回就認了,不能再有下一回,他得找幫手,可惜他就一個孫子,而且這個孫子是肯定靠不住的。
回府之後,徐夢晹立刻便向徐茂找來,問道:「鳳兒最近在幹什麼?」
徐茂先是一愣,旋即道:「大小姐回京之後,一直在與士林眾人,坐而論道,提倡陽明學。」
「一個女人懂什麼,老夫看她儘是在做這無用之事,女人就應該在家相夫教子,她若不在京城,老夫倒是眼不見心不煩,可她就在這裡,老夫豈能任由他胡來。你讓榮兒去告訴她,若她想回來住,那便回來住吧。」
徐茂訕訕道:「老爺,大小姐的脾氣,您是知道的,您若又教訓她,只怕她又會離開京城。」
徐夢晹道:「誰說老夫要跟她吵,放心,老夫這回只是想她在家待著,別成天在外面亂走。」
徐茂愣了愣,這老爺看著不像似要發飆啊!
徐夢晹見其不答,嘖了一聲:「你倒是聽明白了嗎?」
徐茂微微一怔,難道老爺是想……念及至此,他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忙道:「小人明白了,小人明日便去找大小姐。」
徐夢晹道:「為何不是今日?」
徐茂遲疑了下,道:「老爺,這天都黑了。」
「那……那就明日吧。」
第二日,萬曆便召見王家屏,詢問馬政,但這一回張鯨、張誠都在。
王家屏可是心懷抱負,且非常有才幹之人,只是他並未活在一個好環境下,然如今,既然皇帝主動問起來,他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毫無保留,他知道如果現在不說,將來可能都沒有機會說了。
他的辦法就是非常傳統的政治改革,不像郭淡,劍走偏鋒。
首先,整頓吏治,任何改革都是從這裡開始,因為不是法制社會,再好的辦法,交給不適當的人去做,肯定還是失敗。
其次,精簡機構,他們認為四個部門管理馬政,各管其事,且又互不統管,從執行的角度來看,這肯定是不行的。
最後,重新計算牧場,本著實事求是的理念養馬,多少牧場就養多少馬,被吞了的,也就認了,要不認的話,這事鐵定成不了。另外,重新整頓茶馬交易,將那些貪官污吏給除了,這是因為買馬確實要比養馬的成本低得多。
萬曆頻頻點頭,對此是大為讚賞,又向二張問道:「內臣,廠臣,你們以為如何?」
張鯨立刻道:「回稟陛下,臣以為雖然王大學士的計劃非常好,但是……朝廷好不容易恢復平靜,政治清平,倘若又要改革,只怕又會引起軒然大波,可能因小失大。」
萬曆卻道:「可是朕不想再等了,朕親政也有些年了,可卻這事一件都還未乾成,馬政問題必須要解決。」
王家屏一聽這話,頓時激動不已,皇帝終於要勵精圖治了,自己也終於可以一展抱負,行禮道:「陛下有此勵精圖治之心,真乃我大明之福啊!」
萬曆呵呵道:「但若想成功,還是離不開愛卿啊!」
「陛下過譽了,臣絕不敢當,不過臣願為陛下為我大明,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有愛卿這句話,朕便放心了,下回朝會,朕必須將這事定下來,不能再拖了。」
「陛下聖明。」
王家屏發自內心的高聲喊道。
等到王家屏走了之後,張鯨立刻道:「陛下,此事事關重大,不宜超之過急。」
「朕已經決定了,你也毋庸多說。」
萬曆揮揮手,又嘆了口氣,道:「不過那徐家世代忠烈,此事也不完全是他之過,況且他年紀也不小了,就讓他回去頤養天年吧。」
張鯨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一直沉默的張誠突然道:「陛下宅心仁厚,為能夠為陛下鞍前馬後,可是我等臣子的福分啊!」
張鯨也趕忙附和一聲,心中卻是一聲嘆息,郭淡那小子還真是狡猾,竟然想出這麼一招來。
聖意是如此堅決,朝會自然也變成如期舉行。
兩日之後,皇極門前。
萬曆高坐在龍椅上道:「上一次朝會,為了解決馬政一事,興安伯曾提議承包於商人,而揭榜的牙商郭淡提議舉辦馬賽來解決馬政危機,當時朕覺得無傷大雅,也就答應試一試,但是朕還是有些欠考慮啊,幸得刑部孫主事上奏提醒了朕,這撲賣萬不能開,因為這會起到錯誤的表率,給我大明帶來歪風邪氣,後果不堪設想。」
「老臣罪該萬死。」
徐夢晹急忙站出來,跪地俯首。
萬曆瞧了眼徐夢晹,嘆了口氣,正欲開口,忽聽得一人道:「陛下。臣倒是覺得郭淡的建議值得一試。」
此人正是監察御史李植,只聽他言道:「雖然此法略顯大膽,但在臣看來,卻是無奈之舉,沒有辦法的辦法,事實已經證明,不管朝廷再怎麼嚴懲,賭坊始終存在,並且一直都在破壞社會安定,既然如此,那就不如由朝廷來監督,且特許郭淡能夠經營馬賽,同時嚴禁其它賭坊,如此一來,情況便可在朝廷的控制當中。」
又有一名給事中站出來道:「臣還聽聞,馬賽每年會捐出三成利潤來救助百姓,這著實難得,可見興安伯與那郭淡皆是真心為國家著想,亦非是為自己打算。」
萬曆皺眉道:「可是這撲賣影響不好。」
立刻便有一個大臣站出來,「陛下,倘若不這麼做,影響更加惡劣,如今太僕寺已經與郭淡簽訂契約,倘若朝廷若言而無信,將來何以服眾,誰又還敢相信朝廷。」
是黑是白,他們說了算。
而且他們是一個接著一個,說得是慷慨激昂,又是引經據典,無一例外,都是請求萬曆允許郭淡舉辦馬賽。
而之前上奏的孫如法,如今沉默不語。
徐夢晹跪趴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憋得辛苦啊!
已經準備好大展身手的王家屏頓時就看懵了,這什麼情況,怎麼一日之間,他們就開始從反對到支持。
申時行低聲道:「忠伯,這就還得多謝你啊!」
王家屏猛地看向申時行,突然雙目一睜,過得半響,他才喃喃自語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語氣中透著一股落寞。
這可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如李植他們本來堅決的反對派,可如今卻變成堅定的擁護者,可是令人大跌眼鏡。而以申時行為首的內閣,也站出來表示支持,他現在必須得表態,因為他得告訴大家,我們內閣絕無擴大權力的意思,你們可別多想了。
雖然王家屏的那些建議非常不錯,但也實在是太嚇人了,尤其是第一條,整頓吏治,鬼知道你是不是藉此剷除政敵。
而且皇帝也好像有意要將太僕寺交給內閣,這也是很可怕的,本來內閣就控制戶部,倘若又掌控太僕寺,這錢不等都在內閣手裡,軍方也得討好他們。
申時行也怕大家誤會,導致內閣變得孤立。
事實也是如此啊!
對於中層官員而言,那郭淡再怎麼可恨,也就是可恨,不可能威脅到他們,充其量就是一隻蒼蠅。可若讓內閣進一步掌權,那就是放虎出閘,會要他們的命。而萬曆那邊又放出風聲,馬政之事必須得有個結果,不給他們考慮的時間,他們只能趕緊做出選擇來,相比起來,當然還是選擇郭淡好。
很多中間派的大臣也都是因為這個原因,故而支持郭淡,他們也不想內閣權力太大。
這滿朝文武全部贊成,萬曆還能說什麼,只能勉為其難的答應下來,同時還非常無恥的暗示大家,是你們要答應的,我其實是還有疑慮的,將來出了事,可別來怪我。
萬曆無疑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明明就是為自己斂財,卻還有滿朝文武為他打掩護,這真心不要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