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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6:46:18 作者: 一個點兩個點三個點
春季是濕潤多雨的時候,階梯濕滑布著青苔。
幸好老天爺給她面子,每次來時都只是天灰灰,不落雨。
她拄著長柄傘當拐杖,一步一步穩穩噹噹。
但爬一陣了,要歇會兒,不比年輕時候,膝蓋有些受不了。
停下來時,周茗看著另一隻手上的花兒。
素白色,開得肆意而野性。
她以往都是很規矩地買花店包裝好的素菊,一朵一朵碗口那麼大。
但今年沒買,只收下了花店老闆免費送的一把,據說是沒開好的小野花。
周茗想,比起碗口大的素菊,那人可能會更偏愛這種。
在沒什麼錢的,那人沿著回家的路途,總是能捧回一把新鮮燦爛的野花。
明明比她要年長兩三歲,而且那時候都已經有了周緩,那人卻像個小孩子,摘了花歡喜地遞予她看。
2.
這一排的倒數第三個碑,便是周茗所要拜訪的。
現在還沒到祭掃的節日,這一整排面前的道路布著青苔,除此之外便只有周茗傘尖,「噠噠」敲著地面。
她是絕不願節日的時候來,那太吵鬧,而且專門的節日,她得留給周緩和他愛的那個孩子。
三月三是屬於周茗獨有的,與她和那人的約定有關。
傘尖再落地,周茗停在碑前,彎腰小心翼翼地放下花束。
抬眼,便是碑上那人黑白的笑顏。
早些年周茗來時,會跟那人絮絮叨叨,說父親的情況,說周緩的情況,說很多很多要緊的不要緊的事情。
她對那人說:「你放心吧,他們有我照顧著,你和妹妹在那邊也好好的。」
她偶爾也會提一下她那不爭氣的哥哥,說:「你如果又遇到他了,記得假裝不認識,或者乾脆帶著妹妹走,眼不見心不煩。」
只提一下,不說多的,說多了那人會生氣。
她也相信,那人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
但她慢慢地不再說什麼了,周緩每年會自己過來掃墓,能說的該說的,也應該給那人說了個遍。
她不想重複,怕那人不耐煩。
現在周茗習慣性地在碑前站一會兒,吹一吹這山間濕潤帶草木氣息的風。
看著碑上的名字,不言不語。
3.
鄭歡顏。
周茗一直很喜歡這個名字,覺得一看見就會心情變好。
而在她高中那會兒,這個名字被寫在她家的戶口本上。
歡顏,鄭歡顏,是她的嫂嫂,她哥哥的妻子。
周茗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她,是高三晚自習後,她在教室後門探了頭,輕聲問:「請問哪位是周茗?」
周茗記得她修剪得很整齊的短髮,以及流海下撲閃的眼睛,像貓一樣,無害又狡黠。
她以周茗哥哥女朋友的身份來接她放學,說大晚上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當時她穿著那個年代很流行的白襯衣,但不知是不是沒量好尺碼,她穿著略顯寬大。
走在忽明忽暗的路燈光下,周茗沒由來地想,她可真像只大白蛾子,撲棱撲棱翅膀就能飛走的樣子。
但鄭歡顏沒飛走,她停了下來,加入了周茗的小家庭。
4.
周茗考上了大學,哥哥有些不滿,因為他當年沒有考上。
不過父親和鄭歡顏都支持周茗上學,鄭歡顏還特地把她攢著開店的錢拿出一部分,讓周茗去置辦新衣服。
父親每月會給周茗寄生活費,但不善言辭的老人家,很少過問她的生活。
鄭歡顏也每月給周茗寄錢,同時附帶老長老長的家書。
她幾乎什麼都寫,父親教的學生又淘氣咯,哥哥開始搗鼓打米的機器咯,還有鄰居大媽特別熱心腸地關心她有沒有懷孕咯。
雞毛蒜皮,一股腦地全向周茗傾訴。
周茗看得頭疼,猶豫了一陣子,還是給鄭歡顏回了信。
她想鄭歡顏應該也來讀大學的,鄭歡顏字寫的好看,行文也流暢舒服。
但鄭歡顏家重男輕女,急急忙忙地就把她嫁了,賺彩禮錢。
不過周茗文采一般,她抓了頭髮好一會兒,就只憋出幾行字。
有句話還純屬沒話找話,說:「家門口那棵銀杏要落葉子了,那該多好看。」
結果下個月,周茗便收到了好幾片金黃的小扇子,鄭歡顏在信里寫道:「是很好看,可惜路途遙遠,只能以信件寄你一葉秋。」
她就說,鄭歡顏很有水平。
哪怕鄭歡顏被迫和她哥一塊開米店,鄭歡顏也是米店中最有水平的老闆娘。
5.
周茗快到大三時,鄭歡顏才有了周緩。
鄰居大媽這兩年沒少碎碎念叨,還攛掇鄭歡顏要生不出來孩子,就去外邊領養個。
說什麼不能絕周家的後。
鄭歡顏對此很頭疼,周茗讓她別管那些話。
但鄭歡顏不跟周茗她哥說這些,哪怕他們是夫妻,周茗仍覺得他們的關係還比不過一般朋友。
問題肯定不是出在鄭歡顏身上,畢竟鄭歡顏跟父親處得好,跟周茗也處得好。
那肯定就是周茗她哥有問題。
但那時候鄭歡顏不說,周茗心大,也沒意識到。
6.
日子跟流水般過,周茗畢業,將鄭歡顏給她的信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收集成厚厚一沓,壓進箱子的最底層,好好地保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