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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6:45:01 作者: 一個點兩個點三個點
空氣里香火與紙菸的氣息交雜,嗆得他眼眶一熱,跪拜下去接觸到那軟草的地面,眼淚順勢掉了下來。
爺爺奶奶,還恕孫兒不孝,到現在才來看你們。
大學那四年,他每一年都沒落下,但工作後的這六年,一次都沒來過。
每每都是於寒衣節或者七月半,在外鄉街道的角落,燃起一小叢祭奠的火,等到火焰熄滅灰燼涼透,再自行將紙灰收拾妥當帶走。
爺爺奶奶說過,心意到了就行,不用太多繁瑣的儀式。
只是司望在苛責自己。
我以後會每年來的,我保證。
本來還想著早些來見你們,但是爺爺奶奶,我現在有了要繼續留下來的理由,有了要繼續陪伴餘生的人。
他很好,你們見到他,也會喜歡他的。
蘇白連續好幾天都沒睡過整覺,不敢睡是一方面,不想睡又是另一方面。
他能明顯感受到老人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從能勉強打起精神來喝一點熱粥熱湯,到滴水不進急得蘇白又想把他送去醫院或者乾脆請醫生上門來給他輸些葡萄糖。
「明明去醫院前都還好好的,一頓飯不說吃多少,也好歹能吃掉一碗牛肉粉。」
魔怔時蘇白對來看望他們的張教授夫婦喃喃自語。
「怎麼去了趟醫院反而越來越不行了?」
「小蘇,小蘇!」
兩位長輩來回呼喊,才勉強將他喚回了魂。
「病來如山倒,沒法子的。」張教授說。
「人老了都要經過這一遭。」師母說。
可是,可是他才五十來歲,才剛剛年過半百......我們也才見面一個月......
蘇白心裡有千言萬語抓撓著他,同時也讓他勉強清醒過來——他不能拿自己的脆弱來為難他人。
好在沒有過分失態。
而每晚與司望通電話,他又仿佛被什麼扼住喉嚨,聲音嘶啞到不知該呼喊什麼。
「司望,我什麼都沒能做到。」
「你還有能做到的。」司望說,「在他還清醒的時候,多跟他說說你的事情,不管多瑣碎的事情都可以跟他掰開揉碎地講。」
「他肯定會很高興的,你相信我。」
「講我認為我開心的事情?」蘇白還有些恍惚。
「是的,你開心他自然也就開心。」司望有些哽咽,「你等著我啊,蘇白,我買了初五的票,過兩天就來陪你。」
第41章 41.0
蘇白稍稍安定了些。
大約從現在起,就開始數司望過來的日子。
沒幾天,一隻手都能數完。
數來數去,倒顯得多此一舉。
他多半是為了保持心態平穩,堅持到司望到來。
同時也拿這個給老人鼓勁兒,說小司初五就過來了,咱好歹見他一面不是。
但老人的記憶已經有些恍惚,總是想著除夕夜還沒有過去。
「初五,那還有五天哦。」
「今天初二了,江老師,還有三天。」
蘇白一遍遍告訴老人,快了快了,也同樣是在告訴自己,快了快了。
他希望老人能等到司望,能等到真正見司望一面。
司望是蘇白人生里,為數不多的美好。
可上天總愛用命運捉弄凡人,越是心心念念,越是求之不得。
老人的精神頭沒有幾天前好了,醒來也糊裡糊塗顛三倒四地說些話。
大概關於他的故鄉,大概關於他的妻子。
他沒有提一句蘇白。
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實情。
蘇白也沒法多想,只能留心地去聽這些模糊無邏輯的囈語,試圖從中梳理清楚老人的故鄉所在。
恆無鄉。
哪裡是恆無鄉?
蘇白搜索了整張東北地圖,都一無所獲,甚至把搜索範圍拓展到全國,也是竹籃打水白忙一通。
「你若是知道這個『恆無』是哪一個『恆無』,倒還好找。怕就是怕以前的『恆無』到現在不是『恆無』,甚至這個『恆無』只是口頭上的地名,而非書面上。」
張教授把所遇困難掰開揉碎,每塊碎片都扎進蘇白內心。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或者你換一個思路,小蘇。」師母溫聲寬慰,「帶老江去找你媽媽吧。」
「古人云,吾心安處是吾鄉,他現在最記掛的除了故鄉,就是你媽媽。」
蘇白垂下眼帘,他沒想過讓母親的屍骨繼續留在遲曲,原本是打算著送父母一道回歸他們的故鄉。
可是現在,這條路走不通。
張教授看出他的為難,又適時開口道:「要不然你就把他們一道,帶回你要定居的地方,到時候祭拜也方便。而且他們也應該會願意的。」
「吾心安處是吾鄉,你的所在是他們共同的安處。」
「他不知道我是誰。」蘇白訥訥道。
「這跟他知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兩位長輩笑笑,齊聲道,「何況他要是知道呢?」
不管知道不知道吧,眼下蘇白只能儘自己的全力,讓老人最後的時光過得輕鬆些許。
送走教授和師母,蘇白坐回床邊,卻聽昏迷中的老人喚了聲:「小白。」
蘇白頓時起身,通體震顫。
「我在。」他下意識應答。
雖然有可能不是喚的他,因為老人從來都是和張教授他們一樣,很客氣地稱呼他為「小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