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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6:45:01 作者: 一個點兩個點三個點
「是,只不過沒個好際遇,顛顛簸簸地大半輩子都過去了。」教授背了手,轉身往宿舍方向踱步,「前兩年我剛見到他,是在我文學系朋友的課堂上,他坐在大教室的最後一排,拿支鉛筆在舊報紙上記筆記。」
「我當時是路過那教室,從後門看見是我朋友的課,就進去聽一兩耳朵,坐到了他旁邊的空位上,看他記筆記吃力,把隨身帶的原子筆給了他。」
「後來跟我那朋友聊天,聽說他幾乎每堂課都來,沒有課本和筆記本,就只帶著一支削好的鉛筆,和一疊用線縫在一起的舊報紙。」
「我朋友對他印象深刻,跟他商量後送了他一套教材和文具,我呢就幫著他在校圖書館辦了張借書卡,課後他就可以去圖書館找一些書拓展閱讀。」
「幾次來往過後,漸漸就熟悉了起來,他跟我們說了些自己的事情,哦,對,跟你要研究的主題還挺有關聯。」
「他也是曾經『盲.流』中的一員,年輕時進過收容所,活了下來,只不過沒被登記在檔案。」
「我這兩年勸說他做個檔案,我也好幫他找一找離散的家人,他不願意,也沒跟我說理由。」
「我猜想他大概是怕聽聞到家人離世的消息,或者是不願意讓家人看見自己這副模樣,於是乾脆拒絕所有的尋親幫助,一個人這麼熬著。」
「當事人不願意,我自然也沒辦法強求,只能通過一些他平時的言行舉止,來推斷他的來歷。你也注意到了,他的口音其實偏東北,骨架也偏高大。喜歡文學,而且聽我朋友的課能全程跟得上,我朋友教的是唐詩。再加之他那名字:江聽寒,一聽就有家學底蘊。」
「所以我大致推斷,他是二三十年前東北農村家庭的孩子,有一定家學底蘊,但高考發揮失常落榜,又因東北那邊的下崗潮沒法找到『鐵飯碗』工作,只能南下來到發展剛剛起步的Z市碰一碰運氣。結果不幸丟失身份證件,被關進城市的收容所,與親人失散。從收容所里僥倖出來,也沒辦法找人補辦身份證,就只能一直在Z市流浪,靠拾荒度日。」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我個人的猜想,沒機會到人家面前證實,畢竟也不是多麼好的回憶。」
蘇白聽得入神:「我跟江老師挺有緣分,不知可不可以問他一些當年的事。」
「哦,你父親那事兒,確實,感覺是有些相似。不幸都是相似的。」教授說。
蘇白沉默了會兒:「但也總感覺他什麼都不會跟我說,他姓什麼都還是您告訴我的。」
結果被教授拍了後腦勺,「那我就懷疑你博士論文怎麼寫的?這是基本的人際溝通啊,小同學。」
「我博士論文是定量研究……」
「定量就不需要發問卷,不需要和人溝通了嗎?」
當然是需要的,蘇白的溝通能力沒問題,只是老人不願意說,那他能有什麼法子?
江聽寒,江聽寒。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蘇白莫名便想起這樣一句唐詩,以及想起他還沒有好好看見過老人的正臉。
有頭髮過長且未修理遮擋的原因,也有老人跟他講話從來沒敢正眼看過他的原因。
蘇白覺得自己有必要和老人多聊聊。
司望按照司源說的,找到司宇現在住的房子。
開門的是個斷臂漢子,沉聲問他:「你是誰?」
漢子右眼角向下有一個不明符號的黑色刺青,更襯得他凜冽如寒風的目光來勢不善。
司望強忍著渾身的不自在:「我是司宇的大哥,司望。」
「哦,司宇不在,你回去吧。」漢子甩了甩左臂空空的袖子,作勢要關上防盜門。
司望趕忙扒拉住門沿,「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可以等。」
「你要賴著不走,他肯定就不回來了。」漢子嘆了口氣,「鬆手吧。」
司望不動:「我這次來,就是想見見他。」
「抱歉,可他不想見你。」漢子加重了語氣,但到底沒把門往裡拉,「另外我們欠你的錢,也會一筆一筆償還的,最多五年內就還清。」
「你是他丈夫?」司望死死把著門沿不放,心下也猜到這應該就是他素未謀面的弟夫。
「不是。」漢子一口否認,「你回去吧,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我沒要求你們還錢,那是我心甘情願給的。」司望說,「我來也只是想見見他,我還帶了禮物。他大病初癒,我這個做哥哥的還不能來看看麼……」
「司望,」門內傳來司宇的聲音,「你走,我不稀罕你的東西,剛剛也說了,欠你的錢我們會還。」
「你既然知道了我大病初癒,那你為什麼還要在這裡礙我的眼?」
「司宇,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司望氣急,「縱使你覺得我對不住你,你也要給我個機會補償啊!」
「就是因為你沒有什麼對不住我的地方,我再見你就是我對不住你了。」司宇冷冷道,「這句抱歉應該我說。」
「抱歉,然後,你可以走了。」
司望手一松,門「砰」地一聲被關上,他再咚咚地一通敲,也只引來了探頭出來看動靜的隔壁鄰居。
好在鄰居是個好人,沒有責怪他擾民,反倒安慰他說:「這家的倆小伙子早出晚歸的,估計又出門幹活去了,你想等到他們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