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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6:47:09 作者: 磨叨叨石
蕭予寄忍無可忍暴喝道:「朕的安穩就是後齊百姓的安穩,朕的安危就是後齊江山的安危!你們一個個滿口為國為民,怎麼不想想天命難違?天命是什麼?朕告訴你們,朕就是天命。此局打算如何,朕自有定奪!」
偌大殿內誰都沒有再開口,安靜得跟一潭死水似的,只是皇位之上高掛牌匾中「福國利民」四個尤為諷刺的字顯得格外刺眼。
他們都知道蕭予寄是什麼樣的人,只是沒料到如今會把他逼得將心中想法道出來,不擇言成這副模樣。
看似氣勢十足,實則卻是格外的狼狽。真真對得起魏遠對他的評價——「窩裡橫」三個字。
這番話良久,范懷戚才有了動作。
他和跪地時一樣,動作難以利索,緩慢起身,而後朝著殿外走去,步子毅然決然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范懷戚頭也不回,辛酸緩慢道:「後齊一日在你手中,黎民百姓便一日不得安寧。此國,必亡。」
語氣輕慢,卻足以傳遍眾人之耳。
他一生沒說過什麼狠話,這是他說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不是對別人,而是對著自己的親外孫說的,亦是對著這一國的主人說的。
是勸告,更是批判。
在場眾人被他說的「大逆不道」的話嚇得不輕,皆不敢言語。
以此同時,與范懷戚一道之隔的柏秋行眉頭緊鎖著,突然開始莫名心悸,總感覺接下來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蕭予寄也被他這番話震驚不已,錯以為自己身處夢境或幻象。從自己登基以來,甚至從他有記憶開始,還沒人敢這樣同他說這樣的話。
不等他反應過來,范懷戚已經走到殿外的帶刀侍衛旁,仰天苦笑:「老臣只有一死,才對得起如今的局面了。」
這些變故就在一瞬間,已近古稀的年歲,方才分明還動作艱難,而此時拔刀落刀的動作卻是乾淨利落。
霎時,血跡飆灑朱紅門柩,點點濺滲木格,荒誕如夢。
等在場所有人反應過來時,范懷戚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他自戕了。
這是所有人都沒料想的結局。
感慨、唏噓、惋惜抑或是別的什麼感情,終化作和風塵土,隨著范懷戚,倒在了那一灘血水裡。
飄散難及,揚灑難追。
不過,他的死,什麼都沒換來。這還是沒能改變蕭予寄的主意。
如果說范懷戚還活著的時候,蕭予寄有幾分忌憚他,那如今人死如燈滅,只會是更遂了他的願。
於他而言,甚至少了阻礙。
這麼個國之元老,就此衰落。
心力交瘁,清談一生最後卻以不得明意覆上白布,落幕無果。
哀樂未來得及奏響,周圍全是范家的哭泣聲。白綾纏繞紅樑柱,黃紙紅灰落滿堂,棺木前儘是跪地扯著嗓子哭泣的人,可謂撕心裂肺。
來弔唁的人皆是悲慟模樣,就連張齊敬也掉了幾滴眼淚,說不上同情還是虛偽,亦或是由衷敬佩。
時松聞言匆忙趕來的時候,柏秋行失神上完香,盯著那冰冷的紅木館愣了好久。
九年前柏家出事,他被范懷戚極力所保。這些年他常與范懷戚往來,或是問候或是談政,雖未承以恩業,但也敬稱他一聲老師。
無師生之實質,叫了這麼些年,卻總歸是有感情的。
而自從自己發覺父母冤案與范淑章有關後,他同這個老師也就少了往來,更多的則是書信交流,沒想到繼當初河堤案後的再一次見面,成了最後一面。
後悔嗎?他問著自己。
也許吧。
時松知道他心中滋味萬千,但並未開口安慰些什麼。他只是湊上去點燃香燭,躬身大揖。
柏秋行仍是良久未有動作,時松這才輕聲提醒道:「該回去了。」
柏秋行片刻回神,點了點頭。
不巧的是,兩人剛出范家大門便碰見時松現在最不想見的人——范淑章,還有方姑姑。
輦車飾著白綾,昔日華貴綴出幾分慘澹意味,而後緩緩停在門階下。方姑姑就隨行在旁,後面還跟著幾個宮裡的丫頭。
僕人和來往弔唁者見了那人人皆知的轎輦,不等裡面的人下來,便拘禮齊聲道:「太后娘娘安。」
一同問候的當然也包括時松二人。
范淑章今日一身素白,簪挽白花,斂著神情瞧不出情緒。
她搭著方姑姑的手,徐徐落步,抬頭盯著「太師府」的匾額,悲嘆一聲苦笑一聲,沉聲道:「都起來吧。」
其實對於范懷戚的死,她並沒有多傷懷,多的只是感慨。
從范家起家,到如今的高位,無論風霜大浪還是順平勝意,這麼些年她都看在眼裡。她不曾想過會有瞧著他父親走下坡路的一天,她感慨,自己成了一個見證者,或者始作俑者。
自己的父親死了的消息傳到耳朵里,第一時間不是想的「為什麼?」、「怎麼會?」,而是盤算他身後的高權利弊。
至親之人死時竟然都還在算計權衡,仿佛什麼都打動不了她。
她有時候也會想,自己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麼個對感情毫無貪戀甚至決絕的人?
方姑姑看見時松的那一瞬明顯頓了一下,這無傷大雅的小動作倒是讓范淑章陡然回神。
時松也捕捉到了方姑姑的那一剎的異樣,他知道,方姑姑認出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