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生於黑暗（四）

  楚輅的肉身已經在製作之中，程夫人非常注重這件事情，如果不是女兒成親，恐怕她根本不會離開暗族領地。現在婚禮已經結束，楚離月和清輝顯然也琴瑟和諧，她放下心來，就決定儘快返回暗族領地，繼續監督肉身製作。

  臨走的時候，程夫人握著楚離月的手叮囑道：「兩個人一起過日子難免有舌頭碰到牙齒的時候，清輝對你不錯，你也不要太過任性了，總是要注意分寸，兩人互相敬愛才能越過越好。」

  楚離月點頭應聲。

  程夫人趁著清輝不在，低聲說道：「如果你爹的肉身製作有什麼需要，恐怕我還得麻煩清輝……」

  以程夫人的地位，自然知道製作那些肉身需要的材料，其中一種就是清輝當初的肢體殘骸。當初華歌遠為了復活海音帝君發布了任務，讓暗族出來收集冥骨以及冥骨製成的容器，後者其實就是清輝的骨骼。

  如今清輝已經將大部分肢體收回，只有一些零碎骨節因為早早落入暗族而得以保留在華歌遠手中，想要再得到新的骨骼已經不可能。

  程夫人此言，不過是想在萬一的時候，希望楚離月能夠說動清輝出手，幫她一把。

  「嗯，我會跟他說的。」楚離月也叮囑程夫人，「那邊情況複雜，你和爹都要小心謹慎，注意安全。如果有事，第一時間通知我。」

  暗族可是隨時可能暗算吞噬自己同族的種族，程夫人雖然地位崇高，但是也不得不防。

  黑暗種子對暗族來說可是價值連城，如果被同族發現，程夫人可就危險了。

  程夫人眉目之間閃過一縷寒光，雖然笑容依舊，可是整個人的氣勢卻如同利劍出鞘一樣突然銳利起來：「月兒不必擔心，這些事情我自有分寸。」她可是從下面一步步殺上來的，從來不怕這種同族爭鬥。

  楚輅的神魂進入養魂木之中，程夫人帶著他離開了自己曾經生活了十來年的楚家，返回了暗族的領地之中。

  程夫人的住處如今已經漂浮在暗族天空中最高的位置，距離空中黑沉沉的靈雲不過數十里距離。這也意味著在這段時間裡，她的地位再次提高，已經超過了暗族的三位侯爵大人，真正成為了暗族僅次於靈帝的重要人物。

  目光落在自己浮空院落的周圍，程夫人突然冷笑起來。

  一閃眼之間，她就化身黑霧向著四周捲去。黑色的浪濤瞬間蔓延開來，將隱藏在院落底部陰影中的一團淡淡霧氣包圍。無聲的尖銳哀鳴響起：「竹夫人饒命！」

  黑霧的勢頭沒有一點停頓，一卷一放，那縷黑霧已經被徹底吞噬。

  程夫人的身影重新從黑霧中走出，落在了自己的院落之中。

  楚離月讓程夫人小心同族，可實際上應該小心的卻是別的暗族才對。自從數年前她從天元返回，就不知道有多少同族想要來她這裡撿個便宜，卻無一例外全都成為給她送上門的口糧，被她吞噬。

  唇角的笑意分外冰冷，程夫人將被雕刻成人形的養魂木拿出來，放在自己的床頭，楚輅的身形就從中飄了出來。

  「怎麼？又有不開眼的惹你了？」楚輅看著妻子目光中閃動的寒芒，就知道妻子心中不悅。只是這剛剛從天元返回，怎麼就有什麼讓妻子惱怒了？

  「哼，我不過是出去幾天，就有不長眼的膽敢在我這靈雲居外動手腳，想要算計我。」這種手段程夫人已經見多了，自然也不會中計，只是在楚離月提過之後，一回家就遇到這種事情，讓程夫人心中不由惱怒罷了。

  能夠飛到距離靈雲這麼近的地方對她的靈雲居下手，修為應該也是不錯了。至於為什麼要安算她這一類的問題，根本不需要浪費時間詢問。這就是他們族裡的規則。

  雖然說對她下手未免有點異想天開，但是在他們的歷史上卻不乏有高位者被下位者暗算成功的事情。不冒險哪裡來的成功？

  楚輅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其實月兒說的建議也不錯，你可以考慮一下的。」

  程夫人知道楚輅是為了她的安全，才會讓她考慮一下去楚離月的虛空浮陸之中。那裡有夜影帝君坐鎮，有楚離月的黑暗古樹，根本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也能繼續修煉。

  可是她還是搖了搖頭：「不，我要盯著他們。」楚輅的肉身即將完工，雖然程夫人已經派人從頭到尾監督那些做事的暗族，可是卻還是害怕那些暗族在肉身中動什麼手腳。

  當然最應該提防的還是華歌遠。

  作為華歌遠的「心腹」，程夫人太知道華歌遠在這種堪稱手中法寶的人工肉身都做過印記，只要華歌遠心念一動，哪怕是千萬里之外，那些肉身的主人都會受到控制。

  程夫人可不想讓楚輅也成為華歌遠的傀儡。

  華歌遠和夜清輝之間的恩怨情仇程夫人也大致了解一些，雖然華歌遠並未因此而將她如何，但是如果華歌遠仍舊記著那些事情，想要報復楚離月，從楚輅身上下手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這就是一個在刀刃上跳舞的行為。既想要能夠寄託楚輅神魂的肉身，又擔心被華歌遠動手腳控制了楚輅。

  可是程夫人這幾十年來一直是在刀刃上跳舞，到了自己丈夫的生死大事上，怎麼肯退縮？

  現在退縮，跟著楚離月夫妻去虛空浮陸上生活，固然是安逸了，可是楚輅就只能用神魂狀態存在。就算是有功法修煉神魂，但是終究是違背天道的存在方式，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遭到天罰出事。

  楚輅也明白妻子的堅持，他嘆了口氣說道：「生老病死本來就是人族的正常生命歷程，我能夠用神魂狀態陪著你走到現在，看到女兒成為我都無法企及的強者，看著女兒成親，已經是無比幸運了。又何必非要弄一個肉身，長命百歲，也太貪心了。」

  程夫人咬著嘴唇，眼睛泛起淚光：「我不管！我就要你陪著我！一直陪著我！你要死了，我就也灰飛煙滅，跟你一起消失！」

  楚輅恍若看見了當初那個目光靈動的少女，在自己面前跺著腳嬌嗔道：「我不管！我就要嫁給你！當你的妻子！你要是不同意，別怪我下次弄藥迷倒了你跟你圓房！」

  他的目光柔和下來，上前抱住了妻子：「好。我一直陪著你。和你一起生一起死。」

  程夫人這才笑了起來。

  她想要的東西，絕對會用盡力氣握在自己手裡。什麼天地大道，什麼生老病死，只要她有能力，這些都要讓路！

  華歌遠不在那句肉身上動手腳就算了，如果他敢做什麼，她可不會顧忌什麼靈帝不靈帝的！

  楚輅陪著程夫人說了會兒話，就回到養魂木中修煉去了。

  程夫人也開始修煉。

  她的住處飄得最高，距離靈雲最近，能夠吸收到的黑暗玄力也更多，修煉的速度就更快。

  黑暗種子已經在程夫人的神魂之中紮根發芽，如今更是開始綻放。

  一朵黑色蓮花緩緩張開，花瓣之中飄出一縷縷精純的黑暗玄力，這是暗族六大強者之一留下的黑暗種子。他的玄力和記憶都在其中，只要暗族得到黑暗種子的認同，打開其中的閥門，就能夠繼承他的傳承。

  程夫人之所以執意不肯退卻，就是倚仗著這混沌黑蓮中隱藏的暗之書以及黑暗玄力，藉此與華歌遠分庭抗禮。只要華歌遠膽敢對早就說好的那句肉身做手腳，她就敢發動自己所有的準備。

  一夜過去，程夫人起身將養魂木戴在身上，來到了隱藏在靈雲中的靈帝宮中。

  黑氣繚繞的靈雲中，靈帝宮周圍卻一片空白，所有的黑暗玄力都被驅逐開來。

  漆黑的宮闕幽靈一般漂浮在空中，巍峨的大門一重重打開，程夫人輕盈地走了進去。

  她的腳步沒有停留，顯然對靈帝宮中的布局十分熟悉，熟門熟路地走到了花園旁邊的一個三進小院中。

  兩個侍女上前行禮，面色恭謹，脊背卻僵硬，神色中的緊張無法掩飾。

  程夫人目光掃過她們身上，就像是看著兩個沒有生命的花瓶一樣，根本沒有任何變化，如同一團素白的雲彩飄了進去。

  兩個侍女退到一旁，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的恐懼才略略消減了幾分。

  「竹夫人來了。」一個身上散發著黑霧的侍女迎上來，「公主在花園看魚呢。」

  程夫人對著她微微點頭，態度和緩了一些：「烏螢，這幾天我不在，公主可有什麼吩咐？」

  「公主昨日還問起竹夫人，說竹夫人教她的那些功法很有意思，只是有些地方她還不太明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她還想向夫人請教呢。」烏螢笑盈盈地說道。

  程夫人「嗯」了一聲，拐了一個彎走上了去花園的道路。

  花園中奼紫嫣紅一片，陽光毫不吝嗇地灑落下來，小鳥在枝頭跳躍鳴唱——和人間的花園沒有任何區別。如果不是從外面進來，只看這片花園，根本不會想到這裡會是暗族的靈雲之中。

  一個纖細的身影坐在花窗旁邊，長發在風中飛舞，只能看見側面的線條，但是卻透露出無限的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