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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在真理之中死去

2023-11-05 07:05:24 作者: 歷史系之狼
  天起漸漸轉寒,趙國不少地方已經開始飄雪,趙國的冬天,還是如往常那樣的寒冷,百姓們不敢再出來了,廉頗也不敢再讓著百姓們繼續在外挖掘,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冬衣,若是由趙國來為這些召集的百姓來提供冬衣, 趙國又拿不出這麼多,故而徭役在冬季也只能暫停,百姓們都急匆匆的返回家去。

  一輛牛車正在慢悠悠的朝著馬服趕去。

  駕牛車的是一位年輕人,虎背熊腰,面目英俊,因為穿上了厚厚的衣裳,使得他的身軀變得更加魁梧,讓人望而生畏,一路上,總是能引起他人的矚目,而在他的身後,卻是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一個好奇的孩子,母親長得嬌小,完全不像是已經生育的模樣,而孩子也有四五歲的模樣,坐在母親的懷裡,流著鼻涕,正在擺弄著自己的木劍,口中念念有詞。

  「父親.戈公為什麼不來駕車呢?」

  「外頭太冷了,你戈公的腿有些疼痛,就沒有讓他來駕車。」

  「那為什麼要坐牛車呢?」

  「你本來就夠傻了, 若是我駕著馬車狂奔,你不就被凍得更傻了嗎?」

  趙政一愣,忽然抬起頭看著藝,他委屈的說道:「母親,他說我傻!」,藝拿出了布帛擦了擦他的鼻涕,這才哄道:「別聽他胡說,他自己才傻呢,政兒是最聰明的.」,趙政這才點了點頭,繼續玩起了手中的木劍,揮動著木劍,自己還要給木劍配音,「唰~」,「唰~~」

  「不要再說政兒笨,誰能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就能學會那麼多的字呢?他甚至可以背誦《馬服書》.政兒,給你父親背上一段.」

  「背什麼背啊,他從小就在學室里長大,你就是把一頭豬丟進學室里四年,也該能哼出些東西來.哎呦!」,趙括正說著,忽然被藝狠狠的掐了一下後背,趙括這才叫道:「我就知道你們是一夥的!等著吧!等我有了一個女兒,我理你們我就是豬!」

  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朝著馬服趕去,趙括大概是閒的無聊了,忽然又開口問起了趙政,「政兒?韓非說你很喜歡聽歷史故事?那我問你,齊桓公和管仲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我聽聞,管仲曾想要射殺公子小白後來公子小白繼位成為了齊桓公」,小傢伙認真的搖著頭,斷斷續續的講述起了韓非所告訴他的故事。

  「哦,你知道的還挺多,那我問你,管子曾經說:國有四維,缺了一維,國家就傾斜;缺了兩維,國家就危險;缺了三維,國家就顛覆;缺了四維,國家就會滅亡這四維說的是什麼呢?」

  「哇~~我不知道~~」,趙政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牛車趕到了馬服鄉的時候,正在門口的監門去死盯著看了片刻,隨即被嚇了一跳,趕忙開了門,笑著走了上前,與趙括行禮拜見,趙括點了點頭,他看了看學室的方向,這才進了鄉內。剛剛進了院落,眾人就趕忙前來拜見趙括,趙母也非常的開心,她已經很久沒有跟兒子見面了,一番噓寒問暖,趙政這才湊過來,告訴大母,父親這一路上都在欺負自己。

  果然,趙母皺著眉頭,假裝要打趙括,趙括搖著頭:對於自己在家裡的地位,有了更加清楚的認識。

  趙括隨後又去看望了一下戈,戈坐在床榻上,悶悶不樂,他為趙氏父子駕了一輩子的車,可是到如今,他卻只能在家裡坐著,出不了自己的府邸,這讓他非常的失落,看到趙括之後,甚至都沒有去嘲諷他,只是搖著頭嘆息,趙括坐在一旁,跟他聊了些水渠的事情。

  「鄭國趕去信平君的府邸,展也跟著去了,我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就回來了。」

  「我號召河水岸邊諸縣城的貴族們出力,他們倒是不吝嗇.」

  戈認真的聽著,這才無奈的對趙括說道:「馬服君,您要外出的次數很多,可是我已經年邁,不能再為您駕車,請您再找一位馭者吧您親自駕車,那是會讓您失去貴者體面的舉動,就連鄉野的小吏,都會找能駕車的可靠的心腹來為自己駕車,您身為封君,不能親自駕車」

  「無礙,這段時間,我也不會出門,還是等您痊癒吧,先前狄說要為我駕車,結果險些將我甩飛,若不是我緊緊抓住車沿,只怕就要從邯鄲跑回來了」

  「哈哈哈~~」,戈大笑了起來,撫摸著長須,搖著頭說道:「狄駕車,只怕說的話要比他駕車所行的路還要多」

  趙括回到院落的時候,就看到韓非正在跟一位老者爭辯著什麼,吵得面紅耳赤,他看到趙括,鬆了一口氣,急忙朝著趙括行禮拜見,這才對身邊的老者說道:「我的老師回來了,若是有什麼事,請您直接問他,不要再來問我了!」,趙括這才看向了這位老者,老人的歲數很大,骨瘦如柴,卻精神奕奕。

  在這樣的冬季,還能走出內室,看起來身體還是不錯的。

  韓非揉了揉額頭,這位簡直比狄還要能說,自從他來到馬服之後,韓非真的是.一言難盡啊。

  趙括自然是知道面前老者的身份,鄒衍,趙括在前世就曾聽說過他,陰陽家的聖賢,不過,鄒衍為了等他,在馬服里待了這麼久,他是不曾想過的,趙括與這位老者相見,這才帶著他走進了內室。兩人坐了下來,鄒衍微笑著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這年輕人孔武有力,心底也很善良,特意拉著自己進屋

  鄒衍點著頭,卻忽然板起臉,憤怒的說道:「我聽聞,鄉野愚民荒謬的想法能使得一畝的耕地沒有收成,郡縣官吏的荒謬的言語能讓一個縣城的百姓為此受苦,君王荒謬的想法會讓一個強盛的國家滅亡,那請問,一位聖賢所說出的荒謬的言語會產生多大的危害呢?」

  趙括平靜的看著他,說道:「一個聖賢荒謬的言論,會引起無休止的內亂,例如有個人說:王朝按著五行的規律更替,於是乎,就會有人以這個為藉口,談論當朝的德行已經消滅,糾結麾下來實現自己的野心,最終讓百姓們來承受無妄的災難.您覺得呢?」

  鄒衍愣住了,沉思了片刻,方才說道:「我聽聞,所有的事情都會按著一定的規律來運行.我並不是說出這一點,而是證明了這一點,就算我不說,事情也會這樣進行,這就是規律,這是我,或者您,所不能改變的,事情的發展並不會因為我說了什麼而改變,他有著一定的規律,永不改變的規律」

  「您說的很對,您所說的規律,比如您將石頭扔向天空,它一定會掉落在地面上。人一定會生老病死,每個人都不例外。沒有什麼是永恆的。這些就是您所說的規律,可是這跟五行有什麼關係呢?若是您想要證明世界的運行規律,就應該去想為什麼人會生老病死,為什麼石頭會落地,為什麼會天黑,為什麼會天亮」

  「呵這.這..」,鄒衍呆愣了片刻,方才詢問道:「那您來說,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為一切都存在著引力,我們所生活的大地更是如此,所以石頭會落地,因為人的體內有細胞,細胞會不斷的生長,最終衰亡,所以人會生老病死,因為我們所存在的球體是在不斷的轉動著的,所以當球體的一面背對太陽的時候,這裡就會天黑,另外一面卻是亮著的.」

  「王朝之所以會更替,是因為分配不公,分配不公產生的根源是生產資料的所有權的占有.」,趙括認真的講述了起來,鄒衍只是瞪大了雙眼,認真的聽著他闡述自己對於世界規則的看法,對王朝更替的看法,「當然,這只是一個方面,還要從制度,從特權階級,從經濟方面來闡述」

  鄒衍沉默了許久,他搖著頭,說道:「那您要怎麼去解釋黃帝,禹時的那些異象呢?」

  「您曾親眼見過飛上天空的蚯蚓?見過渾身燃燒著火焰的鳥?」,趙括笑著說道:「等您讓我看到了這些,我再為您解釋。」

  鄒衍沒有繼續言語,他心裡還有很多的困惑,還有很多想詢問的,可是他不知自己該如何去問,他的臉色不斷的變換著,口中反覆的說著趙括方才所說的那些,趙括知道,鄒衍肯定是在認真的思索著自己所說的那些話,在如此多的學派之中,像這位一樣已經開始鑽研世界運行規律的學者,實在是罕見。

  鄒衍是一個愛思考的人,他不僅思索世界的運行規律,他也會思索自己腳下的大地,思索海外的那些土地,只是,因為時代的限制,鄒衍並沒有能走上正確的道路,他大概是從傳聞里聽到那些王朝更替時所出現的異象,又總結了世界的構造,從而擬定出了一個五行所構造的世界。

  有木,有水,有火,有土,有金,世界的一切,仿佛都可以歸類在這五個屬性之中,趙括忽然想到了什麼,他開口說道:「或許您說的對,世界的確是由很多種不能看到的元素來構成的氫..氦..」,趙括認真的回憶著,可這時間過去太久,他卻是怎麼也沒有能想起自己曾經學過的周期表

  鄒衍抬起頭來,眼裡閃爍著光,他還在思索著什麼,「元素?那如果不是我所說的五種元素,那會是什麼呢?」

  「這」,趙括搖著頭,說道:「我也不能為您講述清楚.」

  鄒衍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語著,離開了內室,當這樣的人陷入思考之後,顯然是沒有人可以打斷他們的,他的弟子們都有些害怕,鄒衍這模樣,就好像得了什麼疾病,次日,當他們看到老師正拿著石頭往天空上拋去的時候,他們都驚呆了,慌慌張張的趕往邯鄲,為鄒衍請來了一位專門醫治老年人的醫生。

  可是,這醫生也沒有能治找鄒衍,在弟子們的眼裡,鄒衍的行為變得愈發的古怪,他甚至令弟子們敲碎石頭,不斷的敲打,甚至將石頭敲成了灰,這才趴在地面上認真的打量著那些粉末,甚至還沾在指頭上嘗了嘗他有些時候還要拿出燃燒殆盡的灰燼,不知在探索著什麼。

  直到鄒衍將自己的手臂劃開,觀察自己的血液的時候,弟子們就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忙忙的拜見趙括,哭著求趙括能幫著治一治他們的老師。趙括聽聞鄒衍有自殘的行為,也是急忙來到了鄒衍暫時定居的院落內,在院落里,鄒衍披頭散髮的蹲在地面上,用手捧著水,對準了太陽,正在認真的看著。

  看到他這個模樣,趙括反而是沒有開口打擾。

  「水,到底是什麼組成的為什麼它會流動,為什麼它會消失?雨水從哪裡來?為什麼會掉落?」,鄒衍不斷的詢問著自己,看著面前這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趙括忍不住的坐在了他的身邊,笑著說道:「的確是很難理解最近,有一批墨者找到了我,不如,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可以讓人看的更加清晰的機械,藉助機械來探討這些問題.」

  「只是用眼睛來看,只怕是看不出什麼來的,而我所說的王朝的更替規律,這些反而是您可以想出來的,大自然的本質,和他的運行規律,並不像您所看到的這樣簡單.」,鄒衍看向了趙括,他笑了笑,鄒衍並沒有發瘋,相反,他很理智,他只是很想知道心裡的那些疑惑的答案。

  他探索了一生,最終拿出了五行學說,奈何,在馬服待了一段時日之後,他對自己所堅持的本質規律學說也產生了懷疑,很多東西,是他所說的規律不能解釋的,若是強行解釋,也不過像是他所說的那樣,對學說毫無用處的詭辯而已。鄒衍緩緩站起身來,認真的對趙括說道:「我一定會弄明白的。」

  趙括心裡忽然有些愧疚,自己對他學說的否定,是不是有些太殘酷了?

  一位探索了一生,自以為得到答案的老人,在年邁之時,卻知道自己拿到了錯誤的答案他似乎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來繼續探索了,或許,這真的有些殘酷。

  老人那精明的雙眼打量著面前的趙括,他似乎明白趙括在想什麼。

  他溫和的說道:

  「謝謝。」

  「我寧願在探求真理的道路上死去,也不願意存活在謬論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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