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2023-11-04 12:54:56 作者: 黯香
這才是她真實的樣子。
她曾經是那麼想接受這個孩子的,卻在痛徹心扉的碾落成泥後,忍心殺害了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她該有多麼的痛,該有多麼的恨!
他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暗啞道:「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你一定要撐著!」
時過七日,楚幕連沒有想到映雪竟然沒有撐住。她一直在睡,一動也不動,即便他想盡辦法給她用銀針排毒,用盡他所有的醫術為她療傷,卻依舊喚不醒她。
她臉色帶著一種透明的白,唇瓣不再烏黑青紫,嬌顏淺淡寂靜,呼吸無聲。他捏過她的脈象,發現她一日比一日虛弱,帶著落胎後的大虛,以及一種生無所戀。
生無所戀呵,他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來逃脫連胤軒帶給她的傷痛,變得這樣懦弱起來,以為這樣沉睡就可以不用想不用痛。而他,其實從一開始是想保住她肚子裡的孩子的,就怕她生無所戀徹底放棄自己,不曾想她自己先放棄了,斬斷了與連胤軒的所有,終是打算放棄自己。
「映雪。」他輕輕喚了她一聲,眉眼間全是心疼與悔思。
是的,從這一刻起他突然後悔了,後悔將她送到連胤軒的身邊,讓她愛上一個不該愛上的男人。他從來知道她的愛義無返顧倔強堅貞,愛上便是愛上了,即便前面是窮途末路她也會堅持。而以前的他,為救她的命拒絕她傷害她送走她,現在的赫連胤軒,更是將她的心徹徹底底撕成了碎片,讓她從此爬不起來。
說回來,他才是那個罪魁禍首,正如她所說,如若可以選擇,她寧願選擇死在他的懷裡,而不是愛上一個不該愛上的人。是啊,如若可以選擇,他希望她還在他身邊,愛著的人依然是他,一如是那個煙暮山上的蘇映雪。也許那個時候他救不了她,但至少她不會像現在這般痛苦,尋求解脫般的一點一點消逝自己的生命。這樣的她,更能凌遲他的心。
於是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什麼是錐心刺骨,悔不當初,如若可以,如若可以,他會選擇與她同生共死雙宿雙飛,至少他們死的時候,是快樂的,滿足的,而不是如現在這般生不如死。
如若可以,可惜沒有如若。而他,身上還背負著另外的使命。
他沒有毀掉卞州城,沒能殺掉連胤軒,所以他得不到宇文祁都手上的那顆白玉鎮海珠,而另一顆,則在北邊夏侯玄的手上。時至今日,他和連胤軒都沒有想到,西門墨玄會是夏侯玄那邊的人,是夏侯玄一直放在連胤軒身邊的暗線,竊取一切機密。
被自己最信任的同門師弟背叛,這樣的打擊應該沒有人比連胤軒來得更劇烈吧。只是,他不會同情這個男人,也不會恨他,只會帶著映雪從此遠離他。
以前是他冒險了一次,但這次,他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他相信同樣的錯誤不可再犯,至少現在還可以挽救。
而在回蓮鞝前,他必須要尋回那雙被湄顏帶出島的白玉鎮海珠,只因此事實在是迫在眉睫。六年前他來天景,是得湄顏千折鳥傳書才知她在外面生了一個女兒,交由一個姓蘇的皇宮侍衛抱出了宮,而她隨身帶出的那雙白玉珠早在她出島那日便贈給了她心愛的男人。
湄顏只簡短告知了他這些,便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如一粒塵土埋進了大地,如何也尋之不見。而他,小湄顏八歲,是蓮鞝的左執事,在年少衝動的年歲曾偷偷喜歡過蓮鞝這朵最妖嬈最會跳舞的血蓮,也與湄顏走得最近,互為知心人。他承認在見到映雪的最初,他喜歡的是湄顏的影子,卻在與映雪的漸漸相處中愛上了她的一顰一笑。
映雪不善舞,只善笛,笛音繚繞婉轉,撩撥他的心懷。這個女子總是用笛子訴說她的心思,幽思喜悅彷徨思索,盡在繞樑笛音。在煙暮山上的那些日子,他每每聽著她的心思入睡,偶爾夜起,會靜靜繞到她的窗前靜窺她吹笛的側影。
她喜歡戴腳鈴,心情愉悅的時候,習慣露出她白嫩玉滑的巧足坐在小池邊戲水,清脆的銀鈴和著笛音,迷亂他的心,每一次,他會為她精緻臉蛋上的那抹笑靨沉醉。
她有心思的時候也愛吹笛,卻只靜靜坐在窗邊,凝思夜空到午夜甚至天明。這個時候她悲,他也悲,默默守在她的窗外,陪她到夜深。
只是……
他斂眸,用指撫上她蒼白的雪顏,心痛到無以復加,「你知道嗎?蓮鞝快沉海了,島上有很多你的子民,如若還尋不到白玉珠,他們會與蓮鞝一同葬身海底。而那一對白玉鎮海珠正是蓮鞝的鎮島之物,卻在十七年前讓湄顏私自取了出來,送給了她心愛的男人……所以你一定要醒來,代替你的母親,追回鎮島之物……」
床上的女子沒有反應。
他卻說不下去了,眸中微濕,俯身去親吻她蒼白的臉,如蝶般棲息流連,「映雪。」嗓音低沉嘶啞,在她的臉蛋上滑下了一滴淚珠,灼熱淒涼。
「映雪。」輕摟起軟軟的她,緊緊抱在懷裡,緊緊的。
遭遇大劫過後的卞州城,空曠而沉寂,那些被製成藥人的死屍被焚燒了一天一夜才徹底被清除完,焚燒過後,卞州城上空令人作嘔的氣味久久徘徊不去。直到十日後,也就是軒王爺剛剛在鄞州定下來的那日,卞州城突然捲起一陣大風,裹著深秋的淒清和某種無言的哀默,帶走了這陣氣味,也刮下了景親王府所有廊下的大紅燈籠和牆壁上的大紅喜字。
大風過後,卞州城內更加寂靜了,只剩秋風卷落葉的淒涼。
「齊大人,這家客棧需要搜嗎?」一列巡邏兵在卞州城西大街的某一客棧前站定。
「不需要。」身穿守將將服的齊康靜靜望著客棧的某一窗口,吩咐屬下:「你們去別的地方巡邏吧,我在這裡有點事。」
「是。」十個巡邏兵不得不聽命行事,排列整齊退開去巡邏其他街道。
齊康正要走進客棧,突被身後一道輕靈的聲音叫住了:「請問你是齊康嗎?」
齊康連忙轉頭,看到一身披杏色戴帽披風的女子淺笑盈盈站在他面前,正直愣愣瞧著客棧裡頭:「姐姐是不是在裡面?」
「不在。」他立即回她,折足走下門檻,對她行禮:「月箏夫人,您是何時入的城?」
月箏眉梢帶笑瞧著他,輕道:「我剛剛才入城,來瞧瞧姐姐,我們一起進去吧。」
「王爺可知月箏夫人來了卞州?」齊康並未隨她往客棧里走,而是這樣嚴肅問道。
月箏正在跨門檻,聽他這樣認真,回頭笑道:「王爺自然是知曉,這次正是他讓我來卞州給百姓派米發糧的,所以我想藉此機會來看看姐姐。好了,齊都尉,我們進去吧,我可想死姐姐了。」
說著,兀自走到櫃檯前問了掌柜房號,上了樓。齊康眉頭緊鎖,不得不跟上。
只是等尋到了房間,敲了半天的門也不見有人來開門。
「吱呀!」月箏柳眉微皺,伸手將那門推開了。
室內沒有人,空空如也,床上的被褥卻有人睡過的痕跡,她用手探了探,發現還遺有溫度,立即回頭對齊康道:「他帶著姐姐還未走遠,怕是因為王爺的關係,顧忌著我們了。」
「恩。」齊康連忙帶著她轉身往樓下追。
等他們跑出去,抱著映雪的楚幕連才從屋子的樑上飛落下來,輕輕將映雪放回榻上,隨即臉色大變,為她輕拭唇角溢出的血。
她的身子太虛弱了,且求生意志也不強,導致抵抗力太差。雖然她體內的七日絕命讓他引得差不多了,但由於沒有解藥,根本不能徹底清除,也沒有辦法讓它不循環再生。
他連忙餵了她一粒墨色丹藥,緊緊握著她冰涼的素手,眸中擔憂。如若要尋解藥,就必須要去找連胤軒,但連胤軒一心想賜她死,是定不會給解藥的。而且他更不放心將她一人留在卞州。
正想著,門外陡然又傳來那兩人的腳步聲,似是去而復返重新折回來的,他心頭一沉,沒有再抱著映雪躲避他們。
「你果然還在這裡!」跑得氣喘吁吁的月箏驚喜叫道,看了他一眼,直奔床上的映雪:「姐姐!怎麼會這樣?姐姐怎麼了?」
楚幕連聽著她情真意切的呼喚,沉眸回道:「你身為連胤軒的侍妾,難道不知道他和他的側妃對映雪做了什麼?!」
「姐姐想不開自殺了?」月箏大吃一驚,心疼抓著映雪的手,輕道:「姐姐,你怎麼能這麼傻!」
「映雪不是自殺,是喝了毒酒,在連胤軒的大婚上。」楚幕連耐心為她解答,嗓音卻越來越沉重。
「毒酒?」月箏被嚇了一跳,焦急站起身:「你是說姐姐那日喝的喜酒里摻了毒?但是,我相信王爺不會這樣做的,他只是休了姐姐,並未想過要取她性命。那一日我們只看到姐姐走出去了,等去尋,姐姐已不在府上,以為是你帶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