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2023-11-04 12:54:56 作者: 黯香
  劍眉一擰,他在墨荷里看到一張僅見過一次的面孔。

  楚幕連,你該死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白玉珠?白玉珠的價值,僅敵一個卞州城而已。你送給本王的女人可以換十顆白玉珠!

  「本王得去見見她。」他陡然道,立即迴轉身子往水榭外走。

  「去哪裡?」西門不得不跟上,他剛才不是在賞荷嗎?而且視線差點將那片墨荷射穿一個洞。

  「地牢!」他頭也不回,大步流星。

  西門停下腳步不跟了,笑得樂不可支:「哈哈,終於想通了,這是不是表示小女鬼有救了??」

  烈陽下,馬輪子在大街上「軲轆軲轆」的碾過,映雪坐在車裡輕輕扶著車壁,白淨額頭上沾滿汗珠,唇瓣白得嚇人。她感覺到的不是熱,而是冷。

  她背部的傷口感染了,在被扔入地牢的那一日起,那傷口就已裂開,加上地牢里的陰暗潮濕,黴菌滋長,傷口處開始紅腫灼疼,周圍的一大圈都是痛的,痛了幾日她便全身發冷了。不管外頭的陽光有多麼熾烈,她都感覺不到熱,只有瑟瑟的發抖。

  這是銀面將她從地牢里救出來的翌日,昨夜他抱著她躍過了卞州城的城牆,連夜雇了輛馬車走過荒原,入了距離卞州城百里處的淮州城。隨即給她拿了套男人袍子和一些銀兩,在天色破曉前消失在她面前。

  他只說讓她在淮州惟一的一家天上客棧等,今晚便將芷玉和瀝安送到她身邊。

  是的,她想通了,爹爹的自殺讓她意識到她應該帶著弟弟好好的活著,不受任何人的擺布,帶著芷玉和瀝安,簡簡單單的活著。將弟弟撫養成人,讓他延續蘇家的香火,不枉爹爹的在天之靈。

  而她現在,唯一信任也是唯一一個能幫助她的人,是銀面。雖然她與銀面只有兩面之緣,但卻感覺與銀面在很久很久前認識過,她的記憶深處,曾經有個穿墨袍的銀面少年抱著她哭,在她的小閣樓里,緊緊的抱著她哭,而且在她的肩胛處狠狠的咬過一口。

  因為他的病發了,所以她抱著他,沒有反抗。

  從那以後,她的右肩上便落下了個月牙牙印,似輪孤月,在她雪白的香肩上形單影隻。結痂了,癒合了,那道淺痕卻依舊存在。而兩個哥哥走後的四年,她來了初潮,紅紅的血,驚慌失措的女兒心,卻猶不知有朵血蓮在左背悄悄飛落。

  她首先發現的是額頭上的那朵蓮花,十四歲前,身上除了雪臂上的血紅守宮痧,便不曾有一塊胎記瑕疵,芷玉給她仔仔細細的瞧過,連發角也沒落下。

  自然,這突生的蓮花讓家裡人恐慌了,恰好那時正逢弟弟大病,宅子裡奶媽一夜辭世,娘親便忙不迭的要將她送出蘇家。

  這個時候,楚幕連出現了。與爹爹關在書房談了一宿,翌日爹爹便將她送到了楚幕連身邊,上山的第一日,才察覺她有怯光症。因為常年不見天日,她的眼珠子受不得日光的直射,睜不開眼睛,整個人甚至在太陽底下暈厥。

  她的確在煙暮山暈厥了,初上山的那段日子她一直在昏迷,沉睡了很長時間,做了好長好長的夢。夢醒,心涼。

  她的眼睛被纏了紗帶,依然是黑暗黑暗,比小閣樓差不了多少。只是,耳邊多了道溫文關切的聲音,溫柔的指細心為她拆換紗帶,為她熬藥。

  這是她暗黑的世界裡,多的第一道色彩。

  再後來,他為她消除香肩上的月牙咬痕,為她試百藥除額頭和背部的蓮花,教她醫術,帶她四處採藥,卻始終不肯告訴她關於他的點滴。

  現在想來,才知道這個男人從當年將她從蘇家接出來就安排好了一切,被賜婚,失身,爹爹之死……哪一樣跟他沒有關聯,她今日所走的這條路,所受的家破人亡,哪不是他一手鋪設,他想掌控她的人生,讓她囚在那個籠子裡等死。

  可是,憑什麼?

  「憑什麼任你擺布,楚幕連?你讓我等,我就偏不等。」她冷笑,多日不見光彩的水眸里終見微微眸光:「爹爹,請保佑映雪逃出那個男人的手掌心,然後帶著弟弟和芷玉隱居山林,做塵世間的一粒塵埃。」說到最後,她的冷凜沉靜下來,繃直的雙肩軟了,只是將頭顱靜靜貼著木板,望著窗外。

  車外的淮州城景象比卞州好不到哪去,老弱婦孺,乞丐叢生,獨獨不見壯年的男丁。時常有都尉騎著高頭大馬甩著馬鞭在街頭橫衝直撞,恣意呵斥,老百姓縮在街頭,不敢吱聲。

  她想起戚墚的話來。邊事安,則國力興;邊事亂,則國力衰。邊關淮州現在要痛擊的,恐怕不是如豺狼惡虎的外敵,而是被屏棄在國土外的卞州城裡的某個王爺藩王。

  她這顆棋子,已經沒有用處了。

  撩開不帘子靜靜下了馬車,腳甫落地,一大群乞丐朝她圍過來,一張張烏七八黑的小臉可憐巴巴望著她,手中捧著個破碗。

  這次,她沒有再直接給他們碎銀,而是從腰帶里掏出錢給驅車的老車夫,讓他去買些包子饅頭,給這些乞兒一個個的發。

  她自己走進了天上客棧中,客棧里的顧客很少,冷冷清清,掌柜和夥計在打瞌睡。見有人進來,一個個依舊如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勁,不冷不熱道:「公子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一間中等房。」映雪抬頭望了二樓一眼,見到有個紅色身影快速閃過。

  「公子有馬或行裝嗎?我來幫您拿。」

  「沒有,你直接給我找間房便可,並且幫我抓些藥。」

  「好勒,那公子這邊請。」

  夥計不急不忙將映雪帶到了二樓的一間客房,為她換了桌上的茶水,捏了她寫給他的藥方,利索出去了,並帶上了門。

  映雪並沒有喝桌上沏好的茶水,只是脫了袍子的一隻袖子,將那與傷口粘在一起的中衣輕輕拉開,疼得唇瓣緊咬。

  而後取了架子上的乾淨布巾在盆里壓濕,稍稍擰乾,擦拭傷口四周的汗珠子。

  她一心想著求死,忽略了傷口的發炎感染,這大熱天一身香汗淋漓,卻感到透骨的寒,只怕這感染已一發不可收拾了。

  現在她從王府逃了出來,在這陌生的淮州人生地不熟,也無防身之術,不能信任任何陌生人,只能自己給自己療傷,等著銀面將弟弟和芷玉接來。

  「叩叩。」門外響起了店夥計的敲門聲,試探著問:「公子,藥我給你抓好了,需要我給您去熬嗎?」

  她連忙將袍子攬上,走到門邊拉開門:「藥膏藥粉給我,中藥你拿到廚房替我熬好。」

  「好,給您。」夥計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小瓷瓶遞給她,抓著藥包,轉身走了。

  她將瓷瓶捏在手掌里,正要關上門,眼角卻陡然見得一個紅衣身影從轉角處走來。只一眼,她驚得快速把門重重關上。

  這是冤家路窄嗎?她竟然在這樣的地方也能與楚幕連相遇!

  而紅衣啞奴明顯也是察覺到門內她的存在的,她端著一盆筆墨紙硯,走到這邊房門前停了一下,瞧了緊閉的門扉一眼,繼續往前走。

  等她一走,映雪立即打開房門從里走了出來,快步走到一樓結了帳,離開天上客棧。

  此刻,天呈暮色,晚霞藹藹,快入夜了。

  她腳下不停,在街頭轉悠,卻又不敢走遠,怕迷路與銀面失去聯繫。街上瀰漫著一種很蕭條的氣息,時時有重兵巡視,對大街小巷的乞丐惡狠狠驅趕。

  走了段路,她決定轉回來,想在外面守著銀面的消息。一轉頭,卻見楚幕連靜靜站在她面前,似是跟了很久。

  「果真是你。」楚幕連面色溫和,聲音卻有些冷:「你想走到哪裡去?」

  她知是啞奴認出了她,對楚幕連的出現也不驚不急,在暮色中道:「去一個我想去的地方,師父是來為我送行的嗎?」

  「回去!」楚幕連清新俊逸的臉在暮光中很肅穆,眸子灼灼盯著她,與她兩兩相望。這兩個字,卻含了命令。

  她反感極了,笑起來:「回到哪裡去?你告訴我,我要回到哪裡去!」

  「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去!」楚幕連大聲起來,在這漸漸安靜的大街頭一次吼出了他的情緒,「安安靜靜呆在他身邊,等我九月來接你!」

  「九月?」她笑得好痛苦,朝他邁近一步:「如果我不逃出來,我活不到九月,你是想在九月接我冰涼的屍體嗎?呵呵,楚幕連我告訴你,爹爹死了,我永遠不會原諒我自己,以及你。從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不再有任何瓜葛!而你,沒有資格決定我的去留!」

  楚幕連靜靜盯著她,暮色中的眸光開始逐漸冰冷,含著掙扎,陡然衣袂一翻飛,近了她的身邊來,二話不說,摟了她的腰就要往回走。

  「楚幕連,我會恨你的!」她悽厲的叫喊,囊括了她所有的憤恨。她恨恨盯著這個男人,情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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