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023-11-04 12:54:56 作者: 黯香
  此時正值大暴雨,破廟外又是西魎河下游,河水十分湍急洶湧,那紅衣一落水,瞬息便沒了蹤影。

  「不必追了!」連胤軒喚了聲,示意下屬不必再追,而是走到被生擒的黃怡香面前,冷冷吩咐:「先廢掉武功,再扔入水牢!」

  黃怡香臉色大變,眼見人贓俱獲,立即對映雪叫喊起來:「你竟敢串通他害我和啞奴!枉費主子那般疼愛你,你竟然做出這樣背叛他的事?!主子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這個主子是誰?」映雪問得冷靜,一地的泥水,濺濕了她的裙擺。

  「你說呢?!」黃怡香尖叫,在侍衛的鉗制下掙扎不已,從腰間掉下一串腳鈴鐺,嵌進泥地里,「你竟然說不知道主子是誰?!主子這次讓我來,就是來保護服侍你這個景王妃……同樣是主子的人,我黃怡香命賤如草,隨時命懸一刻;而你蘇映雪,主子連根寒毛都捨不得動,就是一串腳鈴鐺也跟你爭不得……」

  「如果他是主子,為何要以爹爹的性命為威脅?」映雪眸光瞬息清冷。

  「因為主子現在有能力救蘇渤海,也有機會殺他,就是要看你怎麼做!」牙一咬,黃怡香的模樣似是豁出去了一般,陡然仰面笑起來:「哈哈,你以為主子疼你就捨不得殺你嗎?你這次這樣背叛他,他定也會像犧牲我這般犧牲你的,因為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比他身上的使命來得更重要……而且,他現在疼的人是啞奴,啞奴比你乖巧有天分……」

  「啞奴……」映雪靜靜從泥地里撿起那串鈴鐺,貼在胸口,抿緊了唇。

  連胤軒站在旁邊冷冷看了半晌,終是墨眸一沉,道:「將這個女人押回王府吧,稍後再做審問。」隨後又似沒事發生一般靜靜往前走,上了從暗處轉出來的馬車。

  「不上來嗎?」他坐在車上對下面的人兒居高臨下,語裡不喜不怒,非常平淡。

  映雪靜靜上了馬車,沾滿泥漿的繡花鞋弄黑了車裡的地毯。她在一邊默默坐了,沒有吭聲。

  連胤軒的軟靴上也是泥漿,錦袍上也有剛才被啞奴濺髒的一塊,他從映雪上車起就沒有做聲,俊臉微側,似在沉思。

  於是兩人都是靜默的,在回府的路上只有車輪軋過水窪的撲濺聲。

  這個時候,雨停了,天也破曉了。整夜的暴雨後,天邊竟然泛起魚肚白。

  馬車從王府側門進去,車停,有個瘦弱的男子迎了出來:「胤軒!」

  連胤軒這才撩開帘子,從車裡走了出來,也不介意那男子摻著自己,靜靜往東漓走去了。

  映雪坐在車裡,從聽到那男子的聲音就知道他是誰了,原來那站在合歡樹下凝望黃絲帶的男子是女扮男裝的連絳霜。她怎麼就忘了,這兩個人才是真正的夫妻!

  然後,她想起了昨夜讓她安排進東漓主居的月箏,連胤軒一夜未歸,而且並未告知麼麼王爺臨時起意下榻偏居,怕是要讓她空等了。她愧疚即生,連忙讓迎出來的水媚摻下了馬車,直直往主居去。

  天還未完全亮,廊外的芭蕉讓一夜的暴雨沖刷得墨綠,大大的葉子在黎明里靜立。粉紅紫薇打了一地,碎碎的瓣,點點淺紅。

  映雪穿過,繡花鞋上沾上片片。

  等她走到主居,門裡已經坐了人。男裝的連絳霜正熟練的在柜子里取藥箱,並輕駕就熟的捧了一套乾淨的袍子出來,為連胤軒換上。

  「胤軒,昨晚你去了哪?」連絳霜用濕巾為男人輕輕擦拭著眼睛,輕聲細語。

  男人靜靜坐著,沒回答她的問題。

  映雪站在門前,不知道該不該踏進去。

  「來做什麼?」男人陡然出聲了,雖是背對著門口,卻顯然知道是她。

  連絳霜面朝門口,瞧見了映雪,也不驚訝,輕輕將濕巾在銅盆里透過,道:「胤軒的眼睛中了毒粉,景王妃不知曉麼?」

  映雪走進來:「臣妾來看看月箏妹妹。」

  「月箏來了房裡?」連絳霜微微驚訝,讓小婢走到內室撥開珠帘子瞧了瞧,隨之笑道:「哪有月箏妹妹?景王妃可是找錯了房間?」

  「昨夜臣妾安排月箏妹妹來此侍寢,王爺。」映雪淡道,瞧著連胤軒,「而且並未告知麼麼王爺臨時下榻偏居,怕月箏妹妹空候一場。」

  連絳霜眉梢微挑:「昨夜胤軒去了你房裡?」

  映雪沒正面回答她,對連胤軒道:「既然月箏妹妹回了園子,那臣妾現在便去看看她。」

  盈了盈身,準備退出去。

  連胤軒道:「以後別私自給本王安排侍寢的事。」

  映雪背影微僵:「是的,王爺。」輕步走出去了。

  然後,她回了偏居換下身上濺髒的素衫和繡花鞋,將那串腳鈴鐺洗淨,用帕子擦乾,再取絲帕包好,放進梳妝檯的第一個暗格里。

  正打算去月落園看看月箏,這個時候,月落園的小婢倒先來偏居請景王妃過園一敘了。小婢道:「主子請王妃娘娘一同賞畫。」

  賞畫?

  月箏的反應讓她微微吃驚。

  等到了園子,月箏穿了一襲淺黃開襟寬身薄衫,沒有挽鬢,正攬袖作畫。她正在畫一隻鳥,歇在牡丹叢里,展翅欲飛。

  「它想飛,為何卻不肯飛?」映雪打斷了她的凝思。

  月箏握筆的手一頓,輕輕為鳥兒點上眼睛,抬頭笑道:「姐姐來了。」便擱了筆,走出桌後給映雪請座。

  她的模樣,恢復了嬌俏。甜甜一笑,笑魘如花。

  映雪道:「昨夜……」

  月箏為她沏了茶,笑道:「昨夜月箏有幸在王爺房裡睡了半宿,月箏很滿足,感謝姐姐給了月箏這次機會。」

  「月箏……」映雪輕輕看著她。

  月箏又道:「昨夜月箏為姐姐作的畫,姐姐可喜歡?那是月箏最引以為榮的一幅畫呢,雖然筆藝不精妙,卻是月箏用了心思的。」

  映雪微微一笑:「姐姐很喜歡,只是妹妹何以在眉間畫了一簇蓮花印?」

  月箏走到映雪面前,瞧著她那片劉海:「月箏很小的時候在皇宮曾見過一個帶有這樣蓮花胎記的女子,她救過月箏的命……卻不知為什麼月箏在看到姐姐的第一眼,便想起了那朵蓮花。姐姐,月箏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月箏可否瞧瞧姐姐的額頭?」

  映雪微嘁,側轉身子:「妹妹還是不要看才好,怕嚇了妹妹。」

  「月箏不怕。」月箏輕輕握住映雪的手,拉過她:「姐姐從來以此為缺陷,卻殊不知這也是一種風華。姐姐知道嗎?王爺百花不愛,卻獨獨憐愛蓮花……姐姐你瞧……」

  說著,已兀自從抽屜里取出一副細細珍藏的畫軸,緩緩攤開,道:「這是王爺當年在皇宮隨家父學畫時所作的蓮花,用色全是大紅,取名血蓮。月箏當年覺得奇特,便偷偷收下了。」

  「呀。」映雪細細瞧了那畫上的兩朵血蓮,微微驚訝。一朵盛苞怒放,血紅的瓣,淺黃的蕊兒,妖嬈奪目。另一朵含苞待放,與那盛開的血蓮相依偎,含羞嫵媚。

  奇的是,那盛放的那一朵,竟與她左背上的那塊胎記極似。

  她用指撫了撫紙上那朵血蓮,問了:「王爺可是在哪處見過此種蓮花?」

  月箏「噗嗤」一聲笑了,道:「姐姐真愛說笑,蓮花粉的,白的,黃的哪沒見過,又何曾見過這麼紅的蓮花?那紅,比血珠子還紅上三分呢,紅得有些觸目心驚不是。只是聽王爺無意中說起是在夢中見了蓮花仙子,依著夢境畫下來的。」

  映雪將柔荑輕輕擱進了水袖裡,輕淡道:「不曾想王爺有如此雅興。」

  月箏將畫軸靜靜收了,繼續道:「家父當年是宮裡的畫師,得先帝賞識陪三皇子練畫,才沾了福蔭……還別說,王爺如今雖然性情冷,卻有無師自通的天賦,他有心思或是心煩氣躁的時候,不是喝酒澆愁,而是關門作畫或吹簫……不過,王爺現在怕是不會再碰笛子了。」

  「為什麼?」

  「可能是尋不到知音。」月箏淺淺一笑,似是陷入回憶里:「真懷戀王爺吹曲的日子,可惜月箏不懂樂器,不然做王爺的紅顏知己也是足以。」

  「可是你會作畫。」

  「王爺是為血蓮才作畫,在他的心中,只有血蓮,沒有畫。」

  映雪沉默了,望著窗外:「明明可以飛,為什麼不飛?」

  月箏同樣望著窗外那隻歇在牆頭的鳥雀:「它是可以飛,但是它的心被系住了,飛到哪裡都有牽掛。」

  「你真傻。」映雪只能低嘆。

  月箏卻柔柔一笑,瞧著她:「如果姐姐如此愛一個人,便不會覺得妹妹傻的。有時默默守望一個人,也是種滿足。」

  映雪望著窗外,沉默不語,眉心微蹙。

  月箏又道:「其實絳霜姐姐並沒有占滿王爺的心,王爺的內心深處還空著,那塊地方,絳霜姐姐根本彌補不了。」

  映雪靜靜聽著,突然道:「妹妹是怎樣嫁給王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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