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寂寥

  「老爺……奴婢聽說您喜歡品茶，這裡奴婢費了很多心思找來的茶葉，給您泡泡，看看您可喜歡？」老爺真跟著她到了房間裡，紅香歡喜得臉色通紅，結結巴巴地說道。

  她搬來五姨娘的院子這麼長時間，這還是第一次，老爺踏足進來。幸好她一向有準備，所以雖然慌卻並不算亂。

  許世勛大赤赤地坐著，看著紅香忙手忙腳地開始給他沖泡功夫茶。很明顯紅香的功夫茶才學的，動作生澀得很，最後盛上來的茶，也是茶味不足。

  不過呢，念在她如此費盡心思來討好自己，許世勛便也犒勞她一般，將那小小的茶杯裡面的茶一飲而盡。

  紅香更加歡喜起來，又連忙叫丫頭去廚房讓添菜，卻被許世勛制止了。他柔和地說道：「你這裡有什麼我就跟著一起吃吧。」

  紅香本來還欲堅持，可是許世勛的態度卻更堅決，只得做罷。一會兒，飯菜來了，作為府里最新的紅人，紅香的飯菜自然也不可能會差，許世勛態度審慎地看著，然後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他的那個夫人，可真是賢惠啊！現在，是一點醋也不會吃了嗎？還是，她的心思，仍然在隔壁那裡？想到這裡，許世勛的眼睛便不由得一暗。

  紅香看著桌上的飯菜，微微嘆了口氣。多可惜，這麼好的上眼藥的機會，便讓自己糟蹋了。

  「老爺，趁熱吃吧。夫人平常還是很大方的，雖然沒有像今天這樣豐富過，不過也不差……」紅香是從春香院出來的，就算現在她與四姨娘平不對付，可是也不代表她就一定會倒向江氏。這完全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

  許世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問道：「平常的飲食不如現在？文竹，趕緊去大廚房，去將菜譜取來。」表面上他非常的生氣，可是事實上，不知道為什麼，他心底隱隱有些高興。

  「沒有沒有……奴婢沒有……奴婢不是那個意思……」紅香急了，自己只是想趁機給江氏上上眼藥，怎麼老爺這麼當真？如果真的將自己這段時間的菜單取了來，那自己可要怎麼自圓其說？

  只能趁事情還沒有鬧大之情，食食言了。

  許世勛冷冷看著她，哼一聲：「這麼豐盛的飯菜，竟然還堵不住你的嘴？」說著，他也徹底倒了胃口，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紅香傻傻地呆立原地，老爺好不容易來這一趟，就讓自己給氣跑了？早知道就不去給江氏上什麼眼藥了……

  去哪裡呢？許世勛走在府里，內心迷茫。天色已經漸晚，薄暮已經升起，西天邊還有絢麗的雲霞，晚春的晚風習習，一點兒也不寒，反吹得人心底都酥麻麻的，似乎有一種什麼樣的衝動，在心底叫囂著，在鬧騰著，讓他的整個人，都感覺不對了。

  去哪裡？許世勛走著走著，腳步慢慢地停了下來。他抬起頭來，望著那變幻無常的雲霞，臉上痴痴地，傻傻的。

  「老爺，咱們現在要去哪裡？」紅線收到幾個丫頭小廝的求助目光，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問道。作為老爺身邊最受器重的丫頭，本來府裡面一直傳言她將被老爺收房，可是沒有想到的是，被收的卻是那個長相一點也不起眼的南容，並且還飛速地得孕，真真是驚掉了一地的眼睛碎片。

  不過，府里有些時間長的卻是知道，南容被寵信那是遲早的事情——畢竟她長得實在是太像當年的南星了。

  紅線的話讓許世勛也有些為難，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茫然地想了一會兒，他突然間有了一個非常堅決的主意：「去靜心齋。」

  對，就去靜心齋。其實自己只是想看看，江氏自己平素吃些什麼。許世勛這樣對自己說道，剛剛看過紅香的晚餐，而紅香話里話外還有江氏平常苛待她的意思，他只是想看看，江氏自己，到底吃的又是什麼。

  對，一定是這樣，自己只是太好奇了，想知道江氏是不是真的有當一個主母的氣度。

  這樣在心底解釋著，許世勛頓時便感覺心中氣順了，腳步也輕快了很多。

  他身後，幾個丫頭小廝都面面相覷。如果他們沒有看錯的話，老爺剛才是笑了？非常輕鬆愉快的笑容？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笑容？

  他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輕鬆地笑過了呢？

  幾個丫頭小廝也滿心愉悅，趕緊跟了上去。真好，老爺笑了，他很開心呢。

  現在正是晚餐時分，靜心齋里靜悄悄的，只有主房那邊傳來了歡聲笑語。許世勛立在門口，側耳傾聽著。

  守門的丫頭片子看見是老爺，唬了一跳，正欲進去通報，卻被許世勛擺手攔住了。他微笑著，聽著許曼貞那充滿活力的笑聲，提步走了進去。

  上次他欲在靜心齋吃飯，結果卻是被江氏給氣跑了，但是呢，今天他是任她說什麼，也不會走了——他今天是非得要在這裡吃晚飯了。

  許世勛走進去的時候，那和諧的歡笑聲一下子便停止了，江氏、許達鴻還有許曼貞都驚訝地微張著嘴，看著他。

  許世勛略有些尷尬，不過他老臉一向很厚，微笑著問道：「你們正在吃呢？這個丫頭你叫什麼，去給老爺我添份碗筷。」

  紅芪有些為難地看向江氏，江氏很平靜地略點了點頭，紅芪嘆息一聲。因為大少爺與二小姐經常會要在這裡吃飯，所以這裡碗筷是備有多的。等她將碗筷拿來時，許世勛已經大刺刺地坐在主位上了，正等著她呢。

  「爹爹，娘這裡的飯是不是香一些？」儘管許達鴻在下面拼命地踩著許曼貞的腳，可是許曼貞卻堅持將話說完了。等全部說完，她狠狠地瞪了眼許達鴻，再拼命一腳踩了下去，許達鴻痛得臉都變形了，卻只能死忍，不敢叫出聲來。

  「家常菜吃著香。」許世勛頗有些尷尬，可是這次卻不像上次，被一激便憤憤而走，而是厚著臉皮，吃了起來。

  就他的看法，這菜真的是非常的普通，若論精緻，反而還要輸紅香那邊的。再想到紅香當時含沙射影地說的那些話，他的心裡便更不高興了。一個侍妾的伙食已經比主母及嫡子嫡女的都要好，可還是不滿意，還要給他上眼藥……

  真當他這個當老爺的是個傻的嗎？

  「剛才你們在說什麼，笑得那樣開心？」見飯桌上氣氛沉重，許世勛拼命地找話題道。對現在這個情況，他感覺到非常的陌生——這樣一家子吃家常便飯，似乎就是上輩子，也從來沒有過呢。

  「子曰：『食不言，寢不語。』」許曼貞面無表情地說道。許達鴻又欲來踩她的腳，許曼貞機智地一躲，讓許達鴻踩了個空，差點摔倒，許世勛詢問地向兒子看去，許達鴻一臉的尷尬笑容，連聲解釋道：「剛才沒有坐穩，有隻貓鑽了過去。」

  是麼？許世勛表示懷疑，不過也沒有再多問。許曼貞偷偷地笑，許達鴻背著父親，用力瞪她。

  許世勛清了清嗓子，說道：「曼貞說得很對，『食不言，寢不語』，從現在開始，再吃飯，都不要說話了。」說著，他便低下頭，只專心地吃起飯來。

  這下輪到許達鴻偷笑，而許曼貞則白了他一眼。

  這頓飯吃得非常的確詭異，一大家子都只顧著埋頭吃飯，偶爾，許曼貞與許達鴻還有些飯桌底下的小動作，一旁的幾個服侍丫頭們又想笑又必須得忍住，臉都憋青了，難受得很。

  飯都吃完了，丫頭們將碗碟都收拾完了，許世勛還有些不想走的樣子，許曼貞便也不走，坦蕩地坐在那裡，還順便將想溜的許達鴻也給死死拽住了。

  許世勛面色不豫地坐了好一陣，也不見江氏開口驅趕兩個不懂事的兒女，頓時有些憤了，再次拂袖而去。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見父親走了，許達鴻便斥責許曼貞道，「爹爹好不容易來了娘這裡，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賴在這裡不走呢？

  「憑什麼他心血來潮，想來這裡便來？」許曼貞反駁道，「我就是不想如他的意，氣死他才好呢。」

  許達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可是他知道自己說不服妹妹，只好向娘親求助：「娘，你看看妹妹……」

  「你妹妹深合我意。」江氏淡淡地說道。

  許達鴻頓時沒有轍了。

  許世勛從靜心齋出來，又茫然了。去哪裡呢？說起來，自己的女兒一大堆，能夠過夜的床，在這個府里，少說也有十張，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是無比的寂寞。

  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自己的那種孤單與寂寞。

  「老爺……」紅線再次被幾個夥伴們推了上前，硬著頭皮問道。

  「回書房吧。」許世勛有些無奈地說道。在這個夜色漸起的傍晚，溫暖的春風吹拂著，他的心裡卻是寂寥一片。

  紅線匆匆應下，又問：「老爺，可要叫哪個姨娘……」

  「今天我誰也不想見。」許世勛說著，慢慢地向前走著。女人一堆又有什麼用，似乎，沒有一個是真正理解他的；兒女這麼多又有什麼用，有一個半個真的敬重他、心疼他的孩子嗎？

  這人生……究竟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