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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7章 雪茫茫

2023-11-04 06:20:40 作者: 姚霽珊
  門邊早就守著阿熹等一應內侍並侍衛,一見他們出來,阿熹立時上前一步,叉手稟道:「稟告主公,東面碎石極多,不好通行,西面只有一塊大落石,道路尚且暢通。」

  水宗此時便上前一步,一雙綠眸在碧光的映襯之下,越發綠得幽深,他用著一口微帶著幾分古怪音調的聲音道:「主公放心,屬下手下的近衛已然把人都約束住了,我們自己人先走,勿驚動旁人。」

  他們這一行共有一兩百號人,若是同時出去其實亦是可以的,只是,那出口之處時刻處在旁人的監視下,若是跟著的人太多,很容易暴露。

  「換衣罷。」莫不離冷然地道,那張矛盾重重的臉上,神情有片刻地扭曲,卻又飛快平復。

  眾人應諾,俱皆紛紛換上了早就備好的布衣。

  那是庶民的打扮,能夠掩人耳目。

  待換好衣物後,便由阿熹打頭,水、雲二宗護在莫不離左右,一行人安靜地往西側而去。

  甬路上煙塵瀰漫,空氣有些嗆人,莫不離將濕布掩了口鼻,一面四下觀瞧。

  離著大屋不遠的地方,一方大石堵住了半幅路,方才的那一聲巨響,顯然便是它發出來的。

  「主公小心腳下,有碎石。」阿熹輕聲叮囑道。

  莫不離未曾應聲,神色陰沉。

  這所謂的天災,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若是再折損些人手,他們今後的路將更不好走。

  「主公,都會好的。」身旁傳來了阿烈的語聲,似是在安慰著什麼人:「待去了趙國,我們留在那裡的人手也會有用,主公還能夠再拉起一支人馬,潛回陳國。」

  莫不離勾了勾唇,那雙冰冷的眼珠子像是定住了,動也不動地盯著前方。

  沒有人應和阿烈的話。

  就連一向最喜說話的阿熹,此時亦是靜默無語。

  東山再起,談何容易?

  他們在大陳布下的這些局面,是花費了近二十年的時間,才一點一點完成的。

  無錢、無人、無勢。

  亡國之人若想要再圖復立,要經歷怎樣的艱難困苦,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

  大陳的這一盤棋,已然行至絕路,如今的他們,還有絕處逢生的幸運麼?

  長長的甬路,似是永無盡頭,那四壁亮著的綠光,將每個人的臉照得陰慘慘地,如一群野鬼。

  「先逃出去……再說。」莫不離的語聲響了起來,冷潤如寒風,在眾人的耳畔刮過。

  那是不見情緒的聲音,沒有起伏,更無悲喜,如行屍走肉。

  走在前頭的水宗回過頭來,向莫不離露出了一個笑:「小郡王放心便是。你家水叔在此,總能護得你周全。」

  他說話的腔調怪怪的,低靡而沉,光是聽著就叫人失神,再加上他那白髮綠眸的模樣,越發地能夠迷惑人心。

  本已是滿面絕望的一眾侍衛,在聽了這話之後,似乎振奮了一些,神情也比之方才更多了幾許活氣。

  莫不離看了看水宗,勾起了唇:「水宗還是和從前一樣。」

  「那可不,你水叔可一點兒沒老。」水宗說道,語中竟有幾分調笑之意。

  這話一出,甬路上的氣氛便又活躍了一些,就連阿烈那張總是很平板的臉上,也現出了幾許輕鬆。

  即使是逃亡,也不能失去信心,否則就真的再無復起之日了。

  便在此時,卻見走在最前頭的阿熹猛地將手一舉,沉聲道:「到頭了。」

  秘徑之中,重又陷入了寂靜。

  眾侍衛紛紛往兩旁讓開,讓出了中間一條通路,而那通路的盡頭,便立著莫不離。

  打開秘徑的法門,只有他一人知曉。

  他神色冰冷地提步往前走去,水、雲二宗分左右伴在他身邊,一齊來到了出口處。

  那是一面突立的牆壁,兩側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圓石。

  莫不離來到牆壁之前,將手按向其中一枚毫不起眼的圓石,左右擰了數下,復又向上一抬。

  「喀嚓」,低脆的一聲,響起在了這寂靜的秘徑之中,隨後,那面牆壁便往後退了半分,露出了一線天光。

  石門順利開啟,然莫不離此時卻是並未上前,而是又退去後方,阿熹當先提步,無聲無息地推開了厚重的石門。

  石門之外,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

  寒冷的空氣隨風而入,阿熹忍不住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潤澤而乾淨,仿佛能將人的心肺滌淨。

  天地寂寞,唯大雪無聲,在那地上積下白霜,遠處似還有梅花的香氣,隨風湧入鼻端。

  來不及仔細賞玩這雪景,阿熹飛快地閃身掠出石門,身形遁去外頭,片刻之後,他復又現身於門旁,躬身稟道:「主公,外頭無人。」

  莫不離點了點頭,沒說話,那廂賀雲嘯卻是上前一步,低聲道:「要不要屬下去看看?」

  莫不離掃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有著完全不加掩飾的冷淡。

  賀雲嘯的神情暗了暗,垂下頭,退去了一旁。

  自從他匆匆逃離大都之後,他便發覺,莫不離對他的態度,已經不再如以往那樣地尊敬了。

  賀雲嘯低垂的臉上,泛起了一抹苦笑。

  蜇伏於桓氏十餘年,那委實是一段太過漫長的歲月,漫長到他已然想不起,當年那豪情萬丈的時日,到底是真還是夢。

  當他顫抖著雙腿、惶惶不可終日般逃離大都之時,他已然忘卻了他從前的模樣,亦忘卻了從前的豪勇與鬥志。

  這十餘年的安樂日子,他從最初的心氣難平,到後來的安之若素,再到後來的耽於享樂,這過程似乎是很長的,卻又像是很短,一眨眼間,便是十年。

  他不能不承認,有許多時候,他是打從心底里喜歡這樣的日子的,沒有爭鬥廝殺,更不必提心弔膽地四處逃命。

  他在桓府的地位不算高,卻也不低,府中僕役見了他,也要敬稱一聲「先生」,就算偶爾要外出執行些任務,那也遠不是要割頭換命才能完成的。

  歲月安穩。

  如此簡單的四字,在追隨先王之時,他不曾感受過,而在敵對方的桓家,他卻偏偏感受到了。

  他想,他是有點貪戀著這樣的感覺的。

  在心底最深處,他甚至隱隱希望著,莫不離用到他的那一日,永遠不要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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