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潑茶香
2023-11-04 06:20:40 作者: 姚霽珊
薛允衍聞言,並未就「東陵先生」等語多說些什麼,而是直接便問:「既如此,可否請先生隨我取信?」
陶若晦立時應道:「自當如是。」
薛允衍點了點頭,淡笑道:「多謝先生。」語畢便敲了敲車壁。
一個勁裝侍衛聞聲而至,利落地關門落簾,不一時,青幄小車便駛動了起來,很快便駛離了荷花里,消失在了車水馬龍的和惠大街。
立在門後的陶文娟,透過門縫見那輛馬車離開了視線,方才轉過身來,依著門扇站了,拿布巾拭了拭汗。
那馬車上的族徽她是識得的,那是廩丘薛氏的馬車。
東陵先生所贈的那封信中之信,便是指明了,要由她陶文娟本人,親手轉交予薛家的大郎君。
不過,自出了胡天的事情後,陶若晦對一應士族子弟總懷著戒心,故那封信便被他直接拿去,藏在了陶文娟那位族叔的書房裡。
這也是他的一片愛女之心,而陶文娟以為,只要能將信交予薛大郎,無論交信之人是誰,應該並沒那麼重要。
在門旁站了一會,陶文娟便轉過了花幛,去東廂取了兩件針線,坐在正房的廊下蔭涼地里,細細地縫補起來。
時近黃昏,陽光已經不像方才那樣猛烈,偶爾一陣風過,還能叫人覺出幾分涼爽,那一架薔薇被風吹得「刷啦」作響,淺淡的花香縈繞鼻端,令人心情愉悅。
驀地,院門處傳來了溫文的剝啄之聲,緊接著便是一道很清郎的聲線響了起來:「陶先生可在家?」
這聲音頗有幾分耳熟,陶文娟停下了針線,側耳細聽。
那聲音停了一會,便又略略提高了些道:「仆乃楊從申,是奉郎君之命來送東西的。」
一聽到楊從申這名字,陶文娟立時便站了起來。
這楊從申乃是秦彥昭的侍衛,頗有學識,常被秦彥昭派來給陶若晦送東西,陶文娟也與他見過幾面,知曉這是個為人很不錯的郎君,並非生人。
她便揚聲應道:「請稍候,這便來。」一面說話,一面便將針線笸籮收拾好,復又回至裡間取了冪籬戴了,方去了前頭開門。
門啟處,便見楊從申穿著件燕尾青的布衫,腰間繫著梨青布帶,髮髻上貫著一支青玉簪,清清冷冷立在階前,陡然推門看去,便似那階前有秋水流瀉一般。
陶文娟與他相互見了禮,瞥眼見他的腳邊放著一隻極大的書箱,看上去很有些重量。
「郎君交代我將這書箱送過來,陶先生可在?」楊從申語聲恭謹地道,那從容的姿態襯著他一身的士子衣著,極顯風度。
陶文娟便含笑道:「家君不巧外出了,楊郎請進。」說著已是將門扇開啟,側身避讓。
楊從申道了聲「仆失禮了」,便俯身提起書箱,跨進了院門。
那書箱果然極重,他提起書箱後,整個身體都傾向了一旁,走路時亦是身體微斜,唯腳步極穩。
陶文娟知道他有武技在身,比普通士子的力氣大多了,當下也未多想,回身虛虛掩上院門,便在前引路,將他引至了書房,又將果物並溫茶端了上來,請他坐下歇息。
方才她便看過了,院門外並無馬車或牛車,可見楊從申應是從秦府一路走過來的。此刻雖是暑氣暫消,到底還有些熱,這一路他走來想必頗是吃力,請他稍坐也在禮數之中,縱然是孤男寡女,只是她也不是什麼大族女子,小族並沒那麼多的講究。
楊從申似是確實走得熱了,坐下後便先端起茶盞喝茶,陶文娟便坐在下首相陪,一時間二人皆是無話。
待喝了兩口茶,楊從申方歉然地道:「女郎見諒,我這一路走得急了些,有些渴。」
陶文娟便笑道:「楊郎辛苦了,且自坐著便是。」停了停,便又笑問:「卻不知這箱子裡裝著什麼?看著似是極重的樣子,莫非是一箱子的書不成?」
「不儘是書。」楊從申又喝了一口茶,清雋的臉上便露出個溫和的笑來,溫聲道:「郎君送了先生一整套的文具,其中有一方文山硯,經不得車馬顛簸,故才由我送來了。」
「原來如此。」陶文娟瞭然地道,復又向他道謝:「楊郎辛苦了。」
楊從申擺了擺手,溫聲道:「不辛苦,不過是跑腿而已。」他說著便想要將茶盞放回案上,誰想他的手方才伸直,那衣袖便碰翻了一旁的茶壺,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青瓷茶壺應聲落地,裡頭的茶水潑濺出來,頃刻間便將他的袍擺打濕了。
陶文娟「呀」了一聲,人已經站了起來,迭聲問:「可燙著了不曾?楊郎可受了傷?」雖說著話,人卻是並未往前,依舊守著禮數與楊從申隔案而立。
楊從申清雋的臉上,迅速升起了兩片紅暈。
他急急起身後退了兩步,忽又想起地上的茶壺,於是便又上前俯身去拾茶壺碎片,不想這一彎腰間,那茶汁便從外袍直透內衫,衣袍的下擺已然皺在了一起。
「這……我一時失手……真是對不住……」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兩隻手支楞著,臉漲得越發地紅。
陶文娟忙道:「楊郎無事便好,這些且放著,我一會來收拾。」語罷又向他的衣裳看了兩眼,復又續道:「楊郎請稍候,我取塊布巾來予你擦一擦。」說著便要往外走。
楊從申紅著臉搖手道:「不必如此麻煩,我……我無事的。」他一面說話,一面便伸手去拉袍擺,只是那袍擺已然濕得透了,又如何展得平,越拉便越是不成形狀,他面上的尷尬亦越來越濃。
陶文娟便柔聲道:「郎君還是擦一擦罷,並不麻煩的,我去廚下尋布巾,且請稍等。」語畢她便疾步出了屋,徑去了後院的廚房。
而她並不知道的是,在她轉身之後,楊從申面上的神情,忽然就變了。
方才的那些尷尬、難堪與手忙腳亂,此際已盡數不見。
撣了撣沾濕了的衣袂,楊從申,或者應該說是歐陽嫣然,例從容地直身而起,往四下看了看,旋即便將視線凝聚在了那架大書架上,目中划過了一絲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