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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竹子橋

2023-11-04 06:20:40 作者: 姚霽珊
  鍾氏死死地握住陶杯,雙眸微斂,額角青筋跳動。

  一陣北風拂過西華居的小橋流水,自檐角一路掠至曲廊,風鐸颯然有聲,窗前的那株老桃樹枝椏搖曳,刮擦著青墨色的瓦當,宛若低語悄吟,一路輾轉至西次間微暗的房間裡。

  「換衣,去德暉堂。」鍾氏擱下茶盞淡淡地道,往西廂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青絲君之事,如今倒好說了。

  確實,何家比蕭家更好,秦家若能攀附得上,也未必拿不到好處。

  然而,秦家與何家之間,總有左家障目。

  左思曠領功於上司,秦世芳邀寵於夫家,秦家能得到什麼?除了白白花去的大筆錢財,約莫,能得一個「財多可欺」之名罷。

  鍾氏緩步踏過竹橋,微斂著眉眼,平淡悠然,一如往昔。

  竹橋邊種了幾叢芍藥,此時自無花盛時的艷景,憔悴枝葉、愁損花顏,似美人病容,徒惹些許悵然。

  鍾氏行不出數步,便停下了腳步。

  秦彥梨裹著厚厚的麻衣,攜了個白衣黛裙的小鬟,正亭亭立於竹子橋邊,似觀花,又像看水,眼波凝睇,很有幾分清水芙蓉的風致。

  「怎麼出來了?你風寒未愈,還是回屋靜養罷。」鍾氏柔和的語聲如春風,捲去了這滿院的淒冷與寒涼。

  「阿梨見過母親。」秦彥梨像是微吃了一驚,疾忙移步上前行禮,起身時咳嗽了一聲。

  「我便說你還未好。」鍾氏柔柔地嗔了一句,復又向兩旁吩咐:「扶穩了三娘,莫要叫她滑進池中去。」

  細到了精處的叮囑,若不去看她眼中飛逝而過的冷意,只聽聲音,便是慈母愛護女子最溫柔的叮嚀。

  秦彥梨微低的眉眼僵了一僵,尚未及說話,左右便已圍上了人,卻是兩名極壯實的僕婦,兩個人四隻手齊齊而上,穩穩地架住了她,十分輕鬆地便將她帶離了水畔。

  「傳我的話,三娘身子未好,不可再出屋,你們護緊些。再要讓我見三娘站在這風口裡,每個人自己去領五十大板。」鍾氏一字一句地道,面上一無厲色,阿絮和阿柳卻同時往後退了一小步。

  「是。」西華居里響起整齊而沉悶的應答聲,秦彥梨已經被裹進了西廂房,隨後門帘落下,房門關緊,連窗子也關得不漏一條縫。

  鍾氏神色自若地繼續往外走。

  秦世芳倒真找了個好幫手。

  方才秦彥梨若當著鍾氏的面弄出些事來,也真能拖住她一陣子。

  可是,這法子也未見得高明,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鍾氏手上拿著秦府的大錢,幾所窯廠的帳皆在她手上,就算太夫人同意與何家同辦族學,這錢也要從鍾氏手裡出。

  鍾氏摩挲著袖邊粗礪的麻線,心寒若冰。

  這一回,她絕不會鬆口。

  算計她的兒子,也要看有沒有那個能耐!

  誠然,鍾氏心底知曉,太夫人將大帳放在她手中,不是有多看中鍾家,更不是偏愛她鍾氏。

  太夫人看中的,還是秦彥昭與秦彥直。

  他們是鍾氏所出的嫡子,亦是秦家未來可能的家主,秦家的所有一切皆是他們的,若是將窯廠交予林氏,秦彥昭或秦彥直接任家主之時,又如何順利地將這一大筆錢財拿在手中?

  而鍾氏則不同。這在筆錢由母親手中轉給親兒子,那是天經地意之事,鍾氏也不會做手腳去害自己的兒子。

  所以她才會說,秦彥梨這法子太笨。

  攔得住鍾氏一時,又能一直拖著她不成?只要她不鬆口,秦家哪裡拿得出錢來幫何家辦族學?

  辦一所族學,又要風光大辦,又要名聲響亮,那可是近萬金的事,秦家便是豪富,這許多錢的出入,也是要好生思量一番的。

  鍾氏溫婉的臉上冷意湛湛,似是被寒風吹透。

  秦世芳這般賢婦,她是拍馬也趕不上了,也無這樣的機會。不過,做一個慈母,她自忖還是夠格的。

  至少比秦世芳這只不下蛋的母雞要夠格得多。

  鍾氏的面上便又有了一絲笑,一雙眼睛卻是冷得像冰。

  然而,在敲開德暉堂的大門時,她眼底的冷意便已散盡,那一身斬衰隨風拂動,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淡雅風致。

  她緩步踏上那條潔白的十字甬路,儀態端淑,面容柔和,一如西華居那江南煙雨般的庭院,婉約中含著恬靜,一派與世無爭。

  德暉堂的曲廊下,已有僕役在點燭,暈黃的柔光染在她的臉上,讓她更顯柔婉。

  「怎麼這時候來了?可是有事?」太夫人顯然沒料到鍾氏來得這樣快,招呼她坐下時,眼中還有著幾分訝然。

  東院的一行人已然離開了,唯憑几上未及收拾的茶盞,尚余著些許熱氣。

  鍾氏姿態優雅地入了座,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太夫人的神色。

  太夫人看上去有些疲倦,此時正以手撫額,一旁的周嫗上得前來,體貼地將隱囊換了個位置,讓太夫人靠得更舒服些,隨後便靜靜地退出了門外,闔上屋門,放下了重簾。

  暮色漸濃,簾幕靜靜地垂著,沒有一絲風。

  周嫗立在廊下,看了一會高牆外的天色,神情微有些沉鬱。

  快要落雪了。

  這樣的天氣,總會讓人的心情格外壓抑。

  她的視線淡然掃過了正房。密合的門帘若一幕靜湖,無波無瀾,遮住了一切聲音與景象。

  她拂了拂裙擺,轉首往耳室而去。

  耳室的門半掩著,門帘卻合得密實,垂地不動。

  周嫗推門而入,卻見自己的孫子阿承兩手扶膝,正乖乖地坐在耳室的一張小榻上,伸直了脖子看著這個方向,一見她進了屋,立刻便壓低聲音問道:「祖母,事情怎麼樣了?」

  周嫗腳步微頓,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輕斥道:「叫你不要多事,你卻不聽。」

  阿承縮了縮脖子,垂頭低聲道:「我想報恩。我活下一條命來,都是六……」

  「輕聲些!」周嫗立刻阻住了他,又走到簾邊往外看了看。

  簾外是空闊的庭院,暮色中不見人跡,唯廊下的燈籠散發出微光,與暮色融於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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