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人各有志
2023-11-04 04:21:19 作者: 揚鑣
「李建成負我一生,我為何要為他報仇?」
李牧有點懵:「那你這是為何?」李牧很想說,你是不是腦子有病,但話到嘴邊又憋回去了,再怎麼說眼前這位也可能是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的生母,這話著實有些大不敬了。
盧小姐輕輕擺了下手,容嬤嬤小聲道:「小姐,方才我注意到這小子幾次抬手摸向衣襟,他懷裡必藏了暗器,奴婢若是走了,您的安全……」
「不妨事,去吧、」盧小姐打斷容嬤嬤的話,容嬤嬤不敢違拗,看了李牧一眼,轉身離開石亭,在十五步左右的位置站定,逆著風向,十五步的距離,容嬤嬤這等高手,也不可能聽見石亭里的談話聲了。
「你想跟我說什麼?」
盧小姐一本正經,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想做什麼嗎?我告訴你呀。」
「我!不!信!」李牧一字一句道。
盧小姐又笑了起來,道:「你瞧你這孩子,我不想說呢,你問,你問了,我告訴你了,你又不信,那你說,我是告訴你,還是不告訴你?」
「這……」李牧一想也是,自己有點矯情了,清了下嗓子,道:「那你說吧,還有,我可不是孩子,我是你妹夫。」
盧小姐不理會他的倔強,道:「世人皆以為,繼嗣堂是為繼『李建成』之嗣而成立的。包括李世民和你,也都是這樣認為的吧?」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盧小姐矢口否認:「李建成花心負我,我恨他還來不及,為何要繼他之嗣?之所以起這麼個名字,就是為了要借他的勢,事實證明,我做得不錯,天下皆以為我想造反,但我真正的目的,卻不是、」停頓了一下,盧小姐又道;「或者說,不完全是。」
李牧輕笑:「這還有一半兒的?」
「當然!」盧小姐竟回答得十分認真,道:「若李世民是個昏君,天下百姓民不聊生,亂象已成,那我自然要反。彼時我反,一為我的兒子,二位天下百姓,為何不能反?再說,到了那個時候,就算我不反,也有人會反,不差我這一個。對麼?」
李牧點頭,道:「說得有理,另一半呢?」
「若李世民這個皇帝做得好,四夷皆服,百姓安居樂業,我就算想反,像你說得,我也不可能成功,沒有希望的事情,我當然不會去做。」
李牧攤手道:「說的就是啊,現在的情形明擺著,你是不可能成功的,那為何繼嗣堂還存在?你還搞這麼大的事情,你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不反,繼嗣堂就不能存在了麼?」盧小姐譏諷地笑了,道:「你的這種想法,我不能苟同。我恰以為,不反,繼嗣堂更應該存在。」
李牧氣笑了,道:「那我洗耳恭聽,願聞其詳啊。」
「看過史書沒有?」
李牧不知盧小姐為何忽然扯到史書上,但還是達到:「為了科舉,基本都看過一遍,你說,不至於聽不懂。」
「差點忘了你是雙榜的狀元郎、」盧小姐又笑了起來,這笑容讓李牧覺著,他的這雙榜的狀元郎,好像十分的不值錢似的,人家壓根兒也沒瞧得起,他深吸一口氣,忍了,催道:「到底什麼意思,說啊。」
「漢武帝的事跡,你應該知道,我問你,李世民與漢武帝比起來,誰的功績更大?」
「這……」李牧是個後世的穿越者,若是以他後世從歷史書上學到的知識來判斷,李世民的功績,不說超過漢武帝,至少也不弱於他,但就現在來說,李世民的功績應當是比不過漢武帝的,抿嘴斟酌了一下用詞,李牧道:「陛下有明君的氣象,但與漢武帝相比,目前來說,稍顯不足。」
「好、」盧小姐稱讚了一聲,道:「你能說出這樣的話,看得出你對李世民不是愚忠,這一點,我很欣賞。」
「欣賞不欣賞的,我也不在乎,你還是直奔主題吧。」
「漢武平準、均輸、算緡、告緡,鑄五銖錢,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抵禦匈奴,破閩越、南越、衛氏朝鮮、大宛,又鑿空西域、開絲綢之路,開闢西南夷。創千秋偉業,但就算這麼賢明的君主,萬年也是崇信方術、自奉奢侈,窮兵黷武,甚至爆發巫蠱之禍,牽連者眾,這說明了什麼?」
不等李牧回答,盧小姐自己答道:「再賢明的君主,也有老糊塗的時候。當權力過分大,沒有人能約束他的時候,他的賢明就會變成他的自負,沒有制約的權力,反過來就是禍患。禍患產生的苦難,最後都會算在百姓的身上。」
李牧笑了,道:「所以你便要做制約皇權的人?方才你還說我好大的口氣,現在這句話我看是要還回去了,斗膽問一句,憑什麼?你拿洛陽城數十萬百姓的性命做棋子,這樣的制約,對百姓的傷害就少麼?」
「有制約,總比沒有來得好。」面對李牧的質問,盧小姐不見半點的慌亂,看得出是早有準備:「而且你是怎麼知道,我就不管洛陽百姓的死活了?」
「哦——」李牧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藉此事,與朝廷爭奪民心。這便是你說的制約麼?這有什麼意義?」
「當然有。」盧小姐注視著李牧的眼睛,道:「我就是想讓李世民如芒在背,讓他時刻也不敢懈怠。讓他知道,不是他坐上了龍椅,這天下就一定是他的!這種制約,你覺得沒有必要麼?」
李牧覺得有些心累,這種話題,從來都是沒有標準答案的,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誰都能說出一套道理來。李牧不認為自己能說服盧小姐,乾脆他就不說了,道;「你覺得有理,那便有理吧,不過你也應該明白,陛下是絕不會允許繼嗣堂存在的吧?哪朝哪代,像繼嗣堂這種勢力,都不可能被允許!」
「那就看他的本事了。」盧小姐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李牧言語中的威脅,繼續說道:「你和李世民只看到了繼嗣堂的威脅,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但為何你們就不想想,誰都知道朝廷對繼嗣堂的態度,為何繼嗣堂還活得好好的?就拿這洛陽城來說,上上下下有頭有臉的人,都與繼嗣堂有來往,他們不知道朝廷的態度麼?為何他們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與繼嗣堂有所牽連?」
「威逼利誘唄?」
「威逼利誘,少數人可行,那麼多人,一個個威逼利誘過去,繼嗣堂的本事還沒那麼大!」
李牧也想不通這件事,咂摸了一下,道:「那還能是什麼?」
「答案很簡單。」盧小姐認真說道:「因為朝廷很多時候,是指望不上的。而繼嗣堂,則能幫他們做很多事情。再愛民如子的皇帝,他與百姓之間,也隔著官、吏兩層。而繼嗣堂,雖有出身門閥者,家資巨萬者,但籠統來說,我們都是民。朝廷做不到的,繼嗣堂都可以做到,就像眼前這件事,你籌措不來的糧食,只要我一句話,不出三日,洛陽城中每一家米鋪都會是滿的,你信麼?」
「信。」李牧沒法不信,方圓八百里的陳糧都在這個女人的手裡,她確實沒有誇口。同時李牧也明白,她說糧食的事情,只是打個比方,她的意思是,朝廷在地方上的掌控,和繼嗣堂沒法比擬,不管李世民是多麼賢明的君主,朝廷里有多能幹的大臣,想出來多麼好的政令,這政令到了地方上,能做到幾分都不一定。治理國家不是想當然,它不會因君主的一個念頭,就隨時調轉方向。想事情是一回事,和做事情又是一回事。這也是繼嗣堂能夠存在的根基,只要朝廷對地方的掌控,一日不能如臂指使,繼嗣堂就永遠有存在的空間。
話說到這兒,似乎沒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了,李牧站起身來,道:「我是不可能休妻的,我也不會妥協,你是打錯了算盤。而且我還告訴你,陛下已經知道你在洛陽了,高公公就是過來傳旨的,他讓我勸你歸順朝廷。你和你的兒子都會得到優待,他願意封你的兒子為親王,擇富庶之地做封國,世襲罔替。話我已經帶到了,願意或不願意你自己考量,若願意,你可以隨時來侯府找我。你若不願,就當我沒說,不過下一次再見面的時候,也許你我就沒法這樣心平氣和的交談了。」
「你也知道,李世民是在騙人,對嗎?」
「這不是該我想的事情,我只是傳話。」李牧不敢面對盧小姐的眼睛,因為他的想法與盧小姐想的一樣,李世民是個皇帝,他不可能接受盧小姐和他的兒子歸順的。帝王無情,從來都是如此。李牧深吸了口氣,道:「天色不早,我還要研究賑災的對策,就此別過吧。」
「你等等。」盧小姐叫住李牧,道:「你若想要糧食,我還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說。」李牧沒有回頭:「類似休妻之類的要求就別說了,不可能。」
「你加入繼嗣堂,我可以給你舵主之位。繼嗣堂的舵主,權力可是很大的,調度一些糧食自然不在話下。」
「想法不錯,但還是算了。我還不想活得那麼累!」
李牧抬手搖了搖,沿著原路返回。差不多有一個時辰了,再不走,獨孤九就要帶人殺進來了。李牧不是心慈面軟之輩,若能拿下這盧夫人,殺幾個和尚他沒啥不忍心的,但今日對方既然約在這裡見面,必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帶的這點人未必討得到好處,沒有十足把握的事情,還是別做了,免得稀里糊塗把命丟在這兒。
看著李牧走遠,容嬤嬤又回到石亭,盧小姐在整理棋子,容嬤嬤也搭把手幫忙。
「小姐,李牧這小子詭計多端,您千萬別上了他的當。」
「詭計多端?」盧小姐輕笑一聲,道:「沒瞧出詭計多端來,倒是瞧出王家妹妹為何喜歡他了,他敢一個人來,氣魄與膽色,就已經是天下少有了。」
「小姐未免高看了他,幾個大姓家的子弟,未必就不如李牧。」
「便如崔玉言,崔玉錚之流麼?」盧小姐笑了起來,容嬤嬤也有些尷尬,小聲道:「博陵崔氏是沒落了,但其他幾家,也是有幾個人才的,不都是那樣。」
「圈養的牲口,怎比得上山林間的猛獸?你把李牧與他們相提並論,才是真真的有失公允了。」收拾完了棋子,盧小姐站起身來,容嬤嬤取來了披肩與她,臨近秋日,山間的風還是有些冷的。
「把留下的那些糧食交給主持方丈,明日咱們啟程。」
容嬤嬤一愣,問道:「不等十日後麼?」
盧小姐一笑,道:「用不著等了,李牧肯定已經找到糧食了。」
容嬤嬤不解;「小姐為何如此篤定?按道理來說,十日之內,他應當是籌措不到糧食才對啊。」
「我也不知他從哪裡能弄到糧食,但今天見這一面,我確定他能解此局。這一招他已經破了,多留十日也是浪費時間,還要與東廠那些番子周旋,實在是沒有必要。」盧小姐瞥了容嬤嬤一眼,道:「嬤嬤,最近你的話是越發的多了啊。」
「奴婢不敢。」容嬤嬤趕忙住口,把棋子收起來,跟在盧小姐的身後,再不出聲了。
……
從白馬寺出來,獨孤九湊到李牧耳邊,小聲道:「大哥,剛才我瞅了半天,我發現那位興正和尚,來歷不凡。他一定會武功,而且功夫不低。」
「哎呀,不就是個和尚麼、」李牧無所謂道:「你是不是受挫了的勁兒還沒緩過來啊,瞅著誰都是高手?高手現在那麼不值錢了麼?隨便走到哪兒都能碰見?」
「我不會看錯的,大哥。」獨孤九發狠道:「要不,等咱們回城了,我帶人過來把人抓回去審問一番?」
「人家又沒犯法,你咋總想著抓人啊。」李牧打了個哈欠,道:「年輕人,不要整天打打殺殺的,要淡定。總急眼乾什麼呢?你看做大事的人,哪個整天急眼了?學學你哥哥我,你看我,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還有九天城中就斷糧了,你看我著急了麼?」
獨孤九不言語了,心下腹誹,敢情昨天哪個喊著要抓人的不是你一樣,要不是有指望了,你還有工夫淡定呢?第一個急眼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