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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6:25:22 作者: 紅棗
    仲青過來握住了我的手:「他不適合你。」他頓了頓,「因為如果你如今的身體情況你已經告訴你那個男朋友了,而他現在沒在你身邊,那說明他根本不夠愛你,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卻不在,或者甚至因為聽到你病重而害怕承擔醫藥費把你當成累贅拋下你。而如果是你根本沒告訴他,那說明你在內心裡其實根本不信任他,因為你潛意識裡覺得告訴他,他就會離開你。可是陶陶,你的身體情況,是最後必須面對的問題,這個男人,他足夠成熟和有責任感到能接受這一切嗎?他有能力照顧好你嗎?他對你的感情能深厚到這種程度嗎?」

    我想起江一原,想起他因為明媚笑意而彎曲的眼角,想起他冷冷看著我的樣子,想起我們失去的六年,仲青不知道,江一原能,他能夠承擔這些,像林牧一樣。而我不告訴他,也正是因為我了解他,知道他必定不願意丟下我,他會抗下一切,不論多痛苦和絕望。我愛他,我不忍心也不捨得他變成和林牧一樣。原本我準備和他坦白我病情時,是因為當時一切都是穩定的,我還能有漫長的時間,甚至能等到醫學足夠進步治癒我的一天,可現在一切都變了,唯獨可以慶幸的或許是陰差陽錯下還從沒有向他透露過我的心臟病史,這讓我離開他變得容易起來。

    對於我的沉默,仲青誤認為是被說中了軟肋,他乘勝追擊地勸說道:「陶陶,離開他吧,和我在一起。我有足夠的資金能支持你的治療。」

    我深吸了一口氣:「仲青,很抱歉。我會和我的男朋友分手,他什麼也不知道反而是一件好事,這樣就能當成正常的分手,不要沾染什麼生離死別的元素而難過了。但我不會和他在一起,也不會和你在一起。我這樣的人,不應該自私地拖累任何人,謝謝你。」我低下了頭,沒有看仲青的眼睛,「我和你有很多共同的回憶,但過去已經過去了,我沒有辦法回應你的感情,所以更不能無恥地利用你的感覺。不論怎樣,你一直是我的朋友,我沒有多少時間了,去不去美國都不會有多大的差別,最後的時光我更想好好在國內度過了。」

    我不想說什麼曖昧或者模稜兩可的話給仲青任何餘地,喜歡一個人,應該給他自由,不喜歡一個人,也應當給他自由,兩者都是對他人最基本的尊重。我給不了仲青他想要的,也絕不會為了逃避離開江一原的痛苦以及對疾病的絕望而選擇利用仲青去調試心情。

    然而我這樣堅決拒絕的態度,仲青卻並沒有買帳,他的語氣也反而更為堅定了。

    「你可以不用喜歡我,但至少讓我照顧你,陶陶,你一個人背著這些,身體吃不消,心理也會吃不消的,何況你的治療根本不是你自己的積蓄可以承擔的,你不用急著答覆我,我給你時間,但你至少現在讓我陪你去醫院,我希望能了解你的病情,畢竟我們不論怎樣都是朋友,這時候不要把我拒之門外。」

    我很感激仲青為我做的一切,而他的話都說到了這一步,我再斷然拒絕,那實在是太不顧及情面了。

    我鬆了口,點了點頭。

    「那我帶你去見羅醫生。」

    「不用找羅醫生了,他的主攻領域是呼吸科,找陳醫生吧,我的心臟病一直是他診斷治療的,他對我病史更清楚。」

    仲青聽了似乎鬆了一口氣,他大概怕我又反悔,當晚就拉著我去了陳醫生那,我又做了非常複雜的心功能檢測、心導管檢查,甚至還插了管,全程仲青都非常焦急地陪在一邊,臉上帶了隱隱的期待。

    他安慰我道:「沒準檢查出錯了,或者進一步檢查下能發現治療方案。」

    然而這個世界並不是輕易對奇蹟買帳的。

    「很遺憾,之前醫院會診的診斷結果沒有出錯,你的情況屬於手術禁忌症,肺動脈高壓超過體循環壓力,血液通過心臟的較大缺損時產生雙向或反向分流,這樣會增大你右心壓力,會加速心衰導致死亡的速度。簡單來說,就是你的部分先天性心臟病病情已不可逆轉,而且失去了畸形矯治的機會。」陳醫生的臉上滿臉都是沉重,他的語氣有些難過,「小陶,我幫不了你了。」

    事到臨頭,我反而比仲青更平靜接受了這個事實。

    「因為沒法手術,我們只能採用保守治療,也就是延緩演變成嚴重心衰。我們主要準備通過靈活搭配強心、利尿還有擴血管之類的藥物,用藥物儘可能改善部分症狀。」

    我謝過了陳醫生,準備回家,反而是陳醫生欲言又止地叫住了我。

    「小陶。」

    「恩?」

    「我很難過。」陳醫生難得露出這樣低落的表情,「這是我從醫這麼多年最難過的一次。你和曉丹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生病的孩子有很多,但像你和曉丹這樣陽光的孩子不多,你們挺過了一次又一次,都慢慢走上了人生的正軌,互相扶持,都過上了配得上你們這麼努力活著的生活,我真的很開心,也很感動,你們讓我相信,生命是有奇蹟的。我從醫幾十年,遇到過很多讓我寒心失望的患者和醫鬧,但你們讓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的職業是高尚的,因為我每一次挽救的生命,都在創造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奇蹟,因為我,世界上多了更多的可能性。而你們每一次病危,都是我把你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太多次了,你也挺過了美國的手術,所以以至於我都產生了錯覺,覺得自己有能力不停地把你們救回來。可這一次我卻完全無能為力,對曉丹愛莫能助,對你的病情也一樣。我從沒有這樣覺得挫敗過,我從沒覺得這麼無力過,為什麼我們只能處於現在的醫學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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