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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6:21:08 作者: 上官賞花
蘇雲卿視線從遠處收回,微搖了搖頭,大概是錯覺。
然而此刻,雲台館二層的落地玻璃窗前,一道骨節玉白的手指輕撩紅絲絨窗簾,鏡片下的眼眸沉沉地看向雨水淋漓的夜幕。
「老闆,您要的酒,加了冰塊。」
圓桌上的茶盞還留了未盡的茶水,男人暗影經過,戴了鷹首鏈的左手卻拿起一杯威士忌,冰塊在輕晃間撞過玻璃杯壁,而後琥珀冷色被人仰頭飲盡。
辦公桌上擺滿富春街繡坊送來的綢緞色卡,忽然,程書聘視線微頓,閒懶地拿過一塊料子,上面釘了一張卡紙,說明色:夕嵐。
下屬陳延說了句:「這是富春街張老闆的布。」
男人修長的指節微翻,和色卡一同落下的還要那道散漫的嗓音:「明兒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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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溪的雨纏纏綿綿的,養了一方水土,連姑娘也生得清柔嬌軟。
一回到蘇宅,珍嬸忙給蘇雲卿煮了薑茶,生怕二小姐著涼,而方才在車裡,蘇雲卿一直沒跟她說程先生的事,反倒是來接他們的段敘清講了姑爺的下落。
「沈叔培喝得面紅耳赤,反倒怪起蘇家,怪你姐姐不把東西拿出來,不然金老闆早就開口送錢了。」
「東西?」
蘇雲卿一雙蛾眉蹙起,此刻淋了雨,柔弱不堪地坐在梨花木椅上,看向段敘清:「什麼東西?」
段敘清視線落在姑娘身上,她今天穿的是緞粉色的旗袍,顏色卻比尋常的粉要精緻典雅,出塵脫俗又被雨水澆過,眉眼間添了連她也不知的婉轉婀娜,忽然,目光被珍嬸擋住,「段先生,喝茶。」
段敘清輕咳了聲,低頭接過茶盞,「說是一本冊子,我看他這樣,強行帶回來還得伺候他,就讓我家的工人看住他了。」
蘇雲卿卻在段敘清的話里聽出了端倪,一本冊子……金老闆……
「二小姐,你剛淋過雨,先去沖個熱水澡罷,現在找到了姑爺,事情也不是沒有進展,你自己的身體也要緊。」
蘇雲卿想事情的時候就會很聽話,這會珍嬸牽她往房間裡帶,想到她方才不說程先生的事估計是因為段敘清在,這會她一邊給蘇雲卿放熱水澡,一邊問:「二小姐,程先生那邊如何說,明天那些債主可又得上門鬧了,畢竟您還沒跟段敘清結婚,讓他看見了不好。」
蘇雲卿落下雲肩,視線有些放空,珍嬸輕嘆了聲,過去給她解開了旗袍上的盤扣,心疼道:「這身夕嵐旗袍都讓水沾了,嬌貴得不行,我去給你洗了。想當初我們可是第一家做出這樣織錦的繡坊,老太太好心,教了旁人,結果呢,現在蘇家出事了,這些人屁都不見放的!」
蘇雲卿想到今天早上的事還心有餘悸,此刻旗袍落下,露出一身月色吊帶襯裙,禁不住彎下身,指尖摸進浴缸的熱水裡,那股寒意倏忽被驅散些,指尖的毛孔微微張開,催著她沒入。
「程先生給了我一張支票。」
珍嬸剛要出去,步子猛地一頓,眼珠子驚訝放大,回頭時,二小姐已經泡進了浴缸里,粉色飽滿的臉頰靠在浴缸邊,闔著眼皮說:「明天一早去銀行取錢。」
珍嬸還想說什麼,但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想到還在上大學的二小姐不應該面對這些,要是老太太和先生還在,哪裡用吃這樣的苦頭。
她低頭掌心抹淚,又怕弄髒這身旗袍,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門一闔上,蘇雲卿的眼睫微微抬起,氤氳的熱氣中,她腦子混沌地想著姐姐,想著金老闆要她給的東西,然後,又想到那副金絲眼鏡。
想到他說「蘇家繡坊里,最值錢的是你。」
在她懵然的那一刻,男人站起身,蘇雲卿那一瞬間是想逃的,她視線緊盯著門,但是,下一秒他就問:「要多少錢?」
男人從抽屜里拿了支票出來,視線落在她臉上,和煦的,耐心的,那副鏡片照著她的小人之心。
蘇雲卿指尖在桌子下攥緊,「您願意借給我?」
程書聘笑了,雲淡風輕得仿佛那只是一筆可以揮灑的土,「我爸眼光不錯,給我認了個這麼有出息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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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嬸抱著二小姐換下來的旗袍走出房門,抬眼就見段敘清站在走廊邊,神色一愣,說:「段先生,客房您知道在哪兒,是有什麼短缺的物件,我去給您拿。」
段敘清生得一副清雅面相,哪怕是趕了一夜的雨露,眉眼也是乾淨的書生氣,禮貌道:「雲卿還好嗎?」
珍嬸輕嘆了聲,「大小姐一天沒回來,二小姐就不可能好,好在有您,不然她一個姑娘家怕撐不住。」
段敘清長睫抬起,視線落在那道雕花房門上,「我去陪陪她。」
珍嬸眼眸一動,回頭看了眼蘇雲卿的房間,扯唇笑:「二小姐明天一早還要去取錢還那些散戶的債,有得忙了,段先生您也要早點休息,不然沒精神。」
說完,她略微點了點頭,擺手示意段敘清回客房。
段敘清看見珍嬸手裡的旗袍,眼眸看不見思緒,只輕聲道:「雲卿有什麼事,第一時間找我。」
珍嬸道了謝,臉上的哀戚在夜色里浮起,二小姐的房門那樣薄,這個時候任何一個有邪念的男人都能輕而易舉闖進去,蘇家何止護不住老太太留下的東西,連二小姐身上的旗袍都弄髒了。
忽然,段敘清的步子一頓,看向珍嬸:「對了,今晚我打電話給雲卿,她只說在雲台館,卻沒說去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