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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離開寧河府】

2023-10-31 16:28:49 作者: 漢家楓竹
  方長並未說話,而是靜靜等待著李塾師的下文。

  似乎遇到困難時候,人類普遍會有種傾訴之欲,見到已經被人撞破,對方乾脆朝對面這個,今天才見到的陌生人,交淺言深般陳述:

  「我教書育人幾十年,也算得上是桃李滿天下。」

  「這不是虛言,我的學生裡面,有人當了大官,有人是富貴員外,有人從商,有人從文,有所成就的不敢說如過江之鯽、滿天繁星,也超過世上大部分學塾先生。」

  聽到這裡,方長笑道:「先生這也是有大功於社稷蒼生了。」

  李塾師正抓起桌上茶碗潤嗓子——剛剛胡云曾經用這個茶碗,給他敬過茶——聽到此處,像個鄰家老大爺那樣,輕輕拍了下腿,略帶自豪地說道:

  「我也不是謙虛,認識的人也都這麼說,而且這份事業十分體面,往來的人物,總會高看上幾眼。」

  「按理說,我這輩子過得不,衣食無憂,見識不少,人際地位也挺好,應當知足,但是,唉……」

  深深嘆了口氣,他臉上愁容又深了幾分,接著說道:

  「誰曾想,我教出來這麼多學生,最後卻教不好自己的孩子,親生的孩子,這些年,對此事我總是痛心疾首,引以為憾。」

  「他原本很有讀書的天分,機靈聰穎,對於書中學問一學就會、一點就透,老夫當時心中還美滋滋,以為家裡終於出現個好讀書苗子,能夠舉業得中,彌補我當初的缺憾。」

  「誰成想,他漸漸迷上了算學,不去科舉,後來又自己找門路,在衙門裡當了個天天算數的錢糧小吏,每日裡過得很是瀟灑,但我就是看不過眼。」

  「你們說說,他這麼好的天分,又有那麼多各行各業的師兄,不去讀書科舉,走那些歪門邪道,真是浪費了老天給他的聰慧皮囊。」

  「每次和他說此事,都會被搪塞,說是已經不會別的,年紀大了思維跟不上,故而無法科舉云云,真是氣煞我也。」

  「這不,這幾天我才提了下,讓他讀書,結果這孽畜又和我犟上了,剛剛又是前來求我,讓我改變主意,唉……」

  見對面方長放下茶杯,正準備說話,李塾師立刻打斷道:

  「客人不用勸我,這些年來,勸我的人很多,甚至比贊同我支持我的還要多。他們大都是說什麼『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不一定非要限定某行業才是正途』、『兒孫自有兒孫福」之類,沒什麼新鮮詞兒,我都聽膩了。」

  「……」方長點了點頭,乾脆開始聆聽。

  他最終也沒有勸說。

  畢竟能夠看出來,李塾師只是找個人傾訴,這種時候,不發言才是最好的。

  至於事情本身,對方很可能早就已經認命了,現在只是內心不平衡而已。

  …………

  ……

  這種學塾的一個好處,便是入學不挑時間。

  畢竟和普及教育不一樣,裡面的學生們,根據個人學習時間、個人天賦不同,每人的學習進度都不同,沒法也不必統一處理。

  所以不用等半年到年後,方長就能送小狐狸前去上學。

  而此時,距離之前到李先生那裡拜師,只過了兩天半。

  背著個土布小挎包,裡面裝了幾本老師贈予的書,小狐狸胡云跟在方長後面,朝學塾走去。

  由於自己角色身份已經變化,所有和周圍的互動,在准蒙童小狐狸眼裡,都足夠新奇。

  方長相信,若不是自己的威壓鎮住,胡云定會跑到周圍玩耍。

  「今天第一天,我送你去上學,沒什麼問題的話,隨後我便會離開,接下來你要獨自生活,這是項不小的考驗。」看著旁邊興奮地小狐狸,他輕輕叮囑道,試圖讓其冷靜下來。

  小狐狸點點頭,滿臉都是堅毅。

  這兩天,方長幫人幫到底,在城裡偏僻處找了個小住處,繳納了房租,指使胡云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又購置了些許家什,甚至還將小院裡棚子下的鍋灶用了起來,給胡云做示範,烹飪了幾餐飯。

  接著,他給小狐狸留下了些銀錢,足夠其節省些用上兩年。

  想來一兩年時間,足夠他開蒙識字了,若是想繼續進修,大可學習同類們,學門手藝,或者打打零工,自己想方法賺錢過活。

  反正比起普通人類來說,妖怪們身體健康,力氣大耐力好,就算去搬磚扛包,也能拿不少工錢。

  世間妖怪其實很多,人妖混雜,就像白毛猴妖孫雲一樣,大多數有自己的正經營生,甚至會結婚生娃,亦有喜怒哀樂,除了根腳,與常人無二致。

  具體則是冷暖自知,是逢場作戲,還是已經入戲,或者淺嘗輒止遊戲人間,則朦朧難辨。

  今日由於要離去,兩人未開伙。

  方長帶著小狐狸一起,在外面早餐攤上,買了二斤油條,各自要了碗骨湯豆腐腦,大快朵頤。

  此處豆腐腦,豆腐是按份售賣,而湯不要錢,這是十分常見的賣法。

  吃飯時,方長告訴狐狸,在之前曾經路過的虎橋鎮,由於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地,那兒的早餐攤上,不僅賣包子油條燒餅餛飩,花樣繁多,甚至連豆腐腦都有骨湯、陳醋、醬油、雪糖、椒鹽、麻辣、五香等多種口味,不像此處這麼單調。

  而且那裡的油條,也是論根而不是論斤售賣,因為雙方所用案子不同,虎橋鎮那邊的油條,外形大小更一致,而且油條外形也不同,造成兩方有如此差異。

  胡云聽得神情愣愣的,對那些口味十分嚮往。

  兩人來的還比較早,學塾剛剛開門,只有零散幾個蒙童到來。

  方長看了看,笑道:「你看,你這些同學們都是獨自上學,反正我今天要離開了,胡云你自己進去吧,先去拜見你的老師。」

  「嗯,那麼,再見,方先生,謝謝您這段時間的幫助。」胡云拜道。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方長擺擺手,「快進去吧。」

  看著胡云轉身走進學塾,他看了看旁邊,這裡門口有顆大樹,枝繁葉茂,外觀漂亮。雖然秋日已至,許多葉子已經枯黃,但枝幹粗壯結實。

  他樂呵呵的給自己加上了「相逢何必曾相識」的狀態,原地起蹦——

  坐在了樹杈上。

  老實說,住了段時間客棧,還有些懷念待在樹上的感覺。

  此處很高,加上方長現在這種與天地自然融洽萬分的情形,不管是周圍行人、學塾先生、新來的同學們,還是有法力在身的小狐狸胡云,都沒有發現不遠處的高樹上,多了個白衣負劍青年人。

  這裡和學塾之間,沒有院牆遮擋,方長運起遠超普通人的耳力目力,在外面樹杈上,看著裡面情況。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他還是要最後看一看裡面情況,看看小狐狸上學的情況如何,才算圓滿。

  距離開始上課還有段時間,蒙童們挎著書包或抱著書本,陸陸續續從四方走過來,其中年幼的那些孩童,還有家長送。

  學生們裡面男女孩都有,這個世界比較開化,壯男健婦同下地處處見,夫妻同時操持家業也屬尋常,偶爾還能見到女掌柜,故此,由於女性在社會分工間,占據了重要地位,天下間女孩子上學的數量也很是不少。

  當然由於依然是農業社會,相對來說,還是男學生更多些。

  隨著日頭漸升,蒙童們陸陸續續到齊,李塾師拽著繩子扯動鍾槌,敲響了學塾裡面一隻小鐵鐘。

  噹噹當——

  聲音響起,孩子們陸續入座,繼而安靜下來。

  方長看到,胡云被叫到講桌前,簡略介紹下,便分配了座位與他,很快,課堂里響起了朗朗讀書聲。

  以後的路,需要他自己走。

  對於妖怪們來說,學會人言十分簡單,化去口中橫骨後,自然便能說人話。

  但識字才是大問題,只有識字,才能明理,才能看懂修行書籍,才能開闊眼界,找到後續道路。

  更令懂行的妖怪們扼腕的是,相當一部分妖怪,根本意識不到這個問題。

  很多妖怪化形為人後,也懵懵懂懂,最後在不斷碰壁、茫然無方向中,消耗掉化形後比人類稍長的壽命。

  而一些有傳承,或者天生和人類生相近的妖怪,在這方面就比較幸運了。

  比如胡云,比如有幸遇到方長,尚未化形就被點撥,且踐行的犬妖劉阿黃,比如簡氏兄弟的弟子中,那隻縣學後廚出身,化形前就聽講多年的倉鼠精,他們就不會遇到這種關卡。

  只能感嘆同妖不同命。

  妖怪們在人間多有混跡,由於剛剛所說這點,各處私塾是十分受歡迎的落腳地方,一是環境較為純粹,二是能識字讀書,也能坐著不動增長見聞,是妖怪們的首選項。

  比如,就在這座學塾中,方長就見到了另外一隻妖怪。

  不過不在胡云所在的這間課堂中,那隻妖怪,在旁邊的屋裡,身材是青年讀書人模樣,青衫綸巾,正與旁邊人交流。

  其品種不明,身上妖氣極為淡微,以方長目力,也是直視了片刻才發現。

  不知道他會不會發現胡云的馬腳。

  但是後面的故事,已經與自己無關了,方長跳下樹杈,飄然遠去。

  …………

  ……

  「餡餅,剛出爐的韭菜餡餅!」

  「包治百病!秘制眼藥,神效膏藥,接骨拔牙,去除癤瘡!」

  「上好茶葉!瞧一瞧看一看吶~」

  「水豆腐——」

  市井集市,叫賣聲攬客聲此起彼伏,夾雜著談話聲、腳步聲、牲口叫聲、車輪嘎嘎聲、鍋碗瓢盆碰撞聲,還有雜耍藝人們的笛聲,市面上人頭攢動,繚繞著鍋灶里的霧氣煙氣,還有各種食物雜物的混合氣味。

  太陽高升,但是天氣已經轉涼,人們衣著薄厚適中,有別於夏冬。

  對於這座城市的人們來說,今天的日子已經開啟了段時間,正是來回奔波,討生活賺銀錢的好時候。這個時代夜生活甚少,夜市裡的顧客量,也遠遠無法和早晨這段時間相比。

  所以,現在是經濟最為活躍的時候,不管對於攤販、店主、家庭主婦、小工、匠人,甚至城外田裡的農夫,都稱得上「一日之計在於晨」。

  兩旁攤位上陳列著琳琅的商品,種類豐富,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花哨;各式招牌幡布與棚頂飄揚在頭上,隨著風來回晃動,讓市集上行人有些目眩;店小二們肩膀搭著毛巾,站在店鋪門口,點頭哈腰迎來送往。

  家庭主婦們挎著籃子,在菜農們擔子上挑揀,討價還價;旁邊街邊,有幾個孩童似乎打了架,每個都在高聲哭泣,似乎誰嗓門高就更有理;不遠處高樓上,幾個意氣風發的富貴人士,正坐在敞開的桌邊,歡笑著飲酒;旁邊還有額頭帶著皺紋的漢子,愁眉苦臉蹲在牆角;道旁籬笆院裡,夫婦正在拌嘴,似乎是為了家務問題。

  不管是貧富還是美醜,不管是健康還是病衰,不管是年幼還是老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表情,表情下,是各自的情感,只不過,有的人喜,有的人悲,有的人哀,有的人樂。

  人類的悲歡其實並不相通。

  很多人也並不在乎別人怎麼活著,甚至互相聽見後,還會覺得其他人,只是比較吵鬧——但方長並不覺得吵鬧。

  他只是緩緩地走在街上,饒有興趣地,聽著、看著、感受著這所有一切。

  然後,許久以來,都只是在不斷積累的修為,又像突破了藩籬般,猛地竄了一截,便如那春至花開、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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