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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6:01:26 作者: 春陰垂野
她很自私,不希望江與鶴做所謂的骨髓配型。起碼,對方不該用親情的藉口來要挾,不該用母親的身份來捆綁。
道德綁架在她這裡,是垃圾中的垃圾。
如果能夠趕上阻止江與鶴就好了。
可是,當楚桑落找到地方時,江與鶴正摁著靜脈上的棉簽。
她來晚了。
楚桑落怔愣地站在原地,異常冷靜地望向他。
「小鶴,你能來真的太好了。」
江母自江與鶴出現就在感謝。他耳朵都聽得起繭,沒什麼表情地低著眸子。
「早上給你打電話,你一聲不吭,我跟你趙叔……」
江與鶴眉宇狠皺,「早上?」
江母奇怪地說:「你不是接了電話嗎?」
他沒接,那麼接電話的只有楚桑落了。
江與鶴心跳一滯,猛然抬起視線,上一秒還倦怠冷淡的神色立即變為驚恐萬狀。
他下意識地扔掉棉簽,將抽過血的手臂藏在身後。他撥開喋喋不休的母親,越過距離,掩不住音里的倉惶:「你怎麼會來?」
楚桑落覺得,要是她沒接到那通電話,要是沒臨時起意看了下他的位置,江與鶴會將這一切都隱瞞。
從別有所圖的生日慶祝回來,裝作還不錯的樣子,然後瞞著她來做骨髓配型。
如果配型成功,他興許會以工作的名義偏她要離家幾天,做完配型回家,又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楚桑落瞳色很淺,冷冷清清的,平時就很容易產生疏遠感。此時,她的目光毫無波瀾,不輕不重地落在江與鶴身上,卻猶如一座大山狠狠壓下來。
江與鶴如芒在背,骨寒毛豎。
他欲再辯解,楚桑落兀自錯開他,走向江母。
江母知道她是江與鶴的女朋友,眼角堆起細紋,溫和地笑著說:「你是小鶴的對象吧。」
是。
楚桑落張了張嘴,卻發現沒有發出聲來。於是,她摸出手機,平靜地打出一行字——您知道江與鶴前不久受傷了嗎?
她將內容展示給江母。
江母臉色一變,逃開楚桑落的注視,吶吶地說:「再沒有合適的骨髓,小陽會沒命。」
原來是知道的。也對,但凡是用社交軟體的,怎麼會不知道黑痣男當街亂砍的事?
所以,江母只是認為,事情分輕重疾緩。患上白血病的「小陽」是重要的,傷口一共縫了將近四十針的江與鶴是可以擱置的。
憑什麼你要這樣分類?
求人也要拿出點誠意吧。江與鶴住院的幾天,你來看過嗎?只是需要他了,就出現,就索取。
好荒唐的母親。
楚桑落氣得有些手抖,影響了敲字母的速度,幾個拼音組合成字,幾個字連成一句話。
——你不心疼江與鶴,我心疼。你不護,我護。
江母瞳孔放大,遲來的羞愧湧上來。
十幾年前拋下的不服管束的兒子,與一直養在身邊,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之間相比,她的天平自然傾向了後者。
她的私心很大,卻用「趙衡陽跟江與鶴有血緣關係;救人是理所應當的」諸類說法下壓內心的偏私。
披在外表的心安理得彷佛不堪一擊的泡泡,輕輕一戳就破了。她百口莫辯,也無法狡辯。
她看向江與鶴,目含歉意、愧疚。
然而江與鶴全然沒有顧及她,手臂上的針眼滲出血珠,沒由來的,那個地方鑽出一點痛意。
他喉結艱澀滾動。
江母第一次出走是在凌晨。她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推門出去。
不過,七歲的江與鶴髮現了媽媽的動靜。他跟著追出去,揪住媽媽的裙邊,漆黑的眼瞳望著女人。
媽媽驚慌地左右看了幾眼,然後將他帶到偏僻的角落裡。
前日下了雨,周遭散發出陳年老舊物件的發霉味。
媽媽蹲下,小聲說:「媽媽去買早餐。」
江與鶴已經七歲了,且家裡出事後,被迫成長早熟。這麼拙劣的謊言是矇騙不了他的。他看著媽媽手裡拎著的箱子,嘴皮動了動:「你還會回來嗎?」
媽媽低聲啜泣,允諾說:「會啊,小鶴還在這,媽媽當然會回來。」
江與鶴放手。
隨後,媽媽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
他相信媽媽會回來,只是自她走後,他一次也沒等到媽媽。直至爸爸去世。
媽媽回來了。她看起來過得不錯,穿著漂亮的裙子,臉上少了很多愁苦。
到江父去世之前,提起江與鶴,眾人只諷刺地扔出兩個字「可憐」。
江父去世之後,江與鶴形象快速下滑。他們批判他是殺人犯,批判他冷血,批判他活該過得這麼苦。
可無論鎮裡對江母說什麼難聽話,她都不理。親切又溫柔地帶江與鶴買衣服,下館子,打遊戲。
他總算能逃出那個地方了,江與鶴想。
媽媽帶上戶口本去了一趟警局,帶回了兩個戶口本。一個只有他,一個只有媽媽。
會不會是這樣方便點?江與鶴抱著一絲希望。
然而媽媽在清晨悄然起床,推門。他還不肯死心,萬一媽媽只是出去買個早餐呢?
但是越跟,媽媽越靠近車站。
他像只小狼崽一樣衝出去,橫截媽媽的前路。
對上江與鶴執拗的、發狠的眼,媽媽嚇了一跳。她難堪地撇開視線,肩膀抖動,帶著哭腔說:「小鶴,媽媽帶不走你。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