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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55:44 作者: 秋山直
她失神地盯著地面好一會兒,才徐徐抬眸,平靜地說:「因為我已經失敗過一次,不希望有任何阻力發生的可能。我知道你不會妨礙我,可是你對唐遇這兩個字的忠誠讓我非常討厭。」
我迷惘地看向她,淚眼朦朧中她的身影近在咫尺,卻淌著水紋模糊不清。
「我一直堅信,欲|望是最引人墮落的魔鬼。唐遇嫉妒我,是因為渴望名利;趙頤要挾我,也是因為不甘落後。人一旦接觸過榮譽和利益,就如沾染毒癮那般忘不了光環加身的感覺。想盡辦法爭取更多盛名,就像掉入了無底洞,根本沒有盡頭。這也是我為什麼最初不願與你有過多交往的原因。你和我不一樣,有完整的家庭保護,看見感興趣的就往前撲,仿佛任何事情都能輕易達成。有時候看見你那樣天真又不自知地討好我,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反而很嫉妒。只是想不到,你竟然為了和我交朋友,明知沒有天分還堅持吃苦拍戲……」
話一出,我們同時發出嘆息。我與之對視,竭盡全力想要從她眼裡挖掘出記憶中的影子。
可她的眼波閃動片刻,終是移開了視線。
她的語氣愈發平淡,好似在講述他人的經歷,「就在遭受騷擾與矛盾的時候,我開始對自己產生疑惑。我渴望名聲,但又莫名感覺所擁有的榮譽若即若離。一如唐遇在嫉妒我,我也被『唐遇』這個身份深深困擾。每當我頂著唐遇的名號獲得關注,就不禁聯想起這背後的束縛……終於,這個□□被引爆了。」
沈余安頓了頓,雙手捂住面孔揉搓,呼吸也加重不少。似是平復了心情,她再度開口:「你知道嗎,得知唐遇死亡的那瞬,我居然沒有一丁點失去親人的痛苦。相反,我發覺自己好像重生一般。分明趙頤和張蘊這兩個麻煩還未解決,可我已經產生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和我爭搶的爽快。當然,代價是先前所有的成就都隨唐遇的死被一同埋沒。陳靖言本想讓我恢復自己的身份,離開娛樂圈這個是非之地,但我拒絕了。因為我根本離不開。我完完全全被這片深潭圍困,這輩子都爬不出來。我喜歡演戲,同時我也享受受人矚目的傲然。」
「所以你躲到國外,等風頭過去以後又回歸是嗎?」我有氣無力地問,只想弄清所有事情。
沈余安默認了,「死掉的確實是唐遇,不管怎樣都不會牽扯到我……我換掉了讓我厭惡的臉孔,又因為壓力太大一度患上咽鼓管開放症,嗓音也變得和從前不同。儘管重新開始很累,但為了事業,我只有拼命向前沖。」
她仰頭無言好一會兒,又望向我,「實話說,回來以後見到你沒有放棄這個職業,我的心情很複雜。尤其看見你還是把『唐遇』作為動力和目標時,我非常牴觸。因而我不斷警示你,不要自負、不要一意孤行,可是你不聽……好在沒有惹出大麻煩。正因為我知道欲|望的可怕,才不願你也被它禁錮。你可以說我虛偽,但這是我的真實想法。」
我合上眼,回想著她與我說過的一切,不論是以唐遇或是沈余安的身份。一邊恨自己為何如此後知後覺,一邊又遺憾對現實的無能為力。
沈余安沒有打斷我的思索,安靜地呆在一旁等我把訊息吞食完畢。
待牆上的掛鐘敲響四聲,我睜眼了,心如死灰地問:「你今天把真相都告訴我,就不怕我說出去嗎?」
「你會嗎?」她的神態早已恢復平靜,用慵懶沙啞的嗓音對我說,「我是陳靖言法律上的妻子,一旦丑|聞曝|光,凌家也會受到影響。而你,本就脫不了干係,如果被人知道是你爆出去的,你還能和凌緒在一起嗎?」
我了了。
難怪陳靖言突然宣布和她結婚,原來是早知張蘊出院,想用丈夫的身份保護她。
而且她說得沒錯。不管是顧全大局,還是為求自保,我都絕無可能把內|情公之於眾。
更何況,即便她親手抹殺了我心中的小姑娘,即便我怎麼都無法用唐遇這個名稱呼喚她,我積攢十年的崇拜也不會一朝隕滅。甚至化作尖刀,在心上刻劃。
我們之間的差距從未消遁。她由始至終,都站在頂峰俯視我。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為什麼不把這個秘密藏一輩子?」我絕望地乞求。
為什麼要摧毀我的崇拜?
沈余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頭看向窗外,說起另一樁事:「在國外的那兩年,陳靖言不方便過來陪我,幾乎都是我一個人度過的。我是個很耐得住寂寞的人,卻不知為何總覺得日子太過清淨……」
驀地,一隻飛鳥從林中躍起掠過窗戶,如離弦之箭撲扇翅膀沖入黑壓壓的高空。
「不只有站在最高處,才會感到孤寂。當從雲端跌落,一無所有的時候也會有不言而喻的落寞。這才發覺,原來我從不嫌棄身邊有人吵鬧。」
我屏住了呼吸。
「小幸。」她回過頭,這樣喚我,眼神不再冷漠,「還記得生日會那天,我問你,唐遇對你來說究竟有多重要麼?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對你影響這麼大,甚至有想要向你坦白的衝動。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們的世界早就改變,回不到從前了。如你所說,我的確可以繼續隱瞞……但或許是我作為『唐遇』的最後的善意作怪吧,我認為你有權利知道一切。
「我已經厭倦欺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