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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55:44 作者: 秋山直
    在所有人眼裡,包括我,他缺乏能力又不思進取。如今我才明白,他不是放縱自己,而是把我置於高位。

    我一直認為,我很愛他,但我也愛自己。我的自尊心使得我表達感情的方式更趨向於為他抵擋外界嘲諷,而非像個小行星圍著他轉。其實並非我做不到,而是根本無需這樣做。因為他才是在背後遮風擋雨的人,事無巨細都為我考慮周到。我什麼都不用擔心,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我們之間確實有落差,不過處於弱勢的人不是我,是凌緒。他心甘情願放低自己選擇了我,我卻一概不知還惡言相對。

    果真如我所願,他從來都是我的囚鳥。

    然而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絲毫沒有占有欲被滿足的興奮。我清楚明白,在坦誠的那個夜晚,他就已經決定離開籠子了。

    把頭緒都整理清楚後,我沒有擦拭眼淚,任由液體濡濕面孔,對陳靖言深深鞠了一躬。

    他鄙夷地挑眉,「你這是幹什麼,祭奠你死去的愛情?」

    「對不起。」我喉頭顫抖著說。

    「別衝著我,有什麼話去跟凌緒說。」陳靖言將紙巾遞給我,「現在終於哭得出來了,拍戲總不會再卡了吧。」

    我沒有接過紙巾,不顧臉上可笑的妝容,背身離開辦公室。

    沈余安還在門外,或許站了很久。見我模樣狼狽,她也不嘲諷,不動聲色地與我回了劇組。

    這一來一回消耗了不少時間,但沒人有怨言,尤其是看到我哭花臉,相反都鬆了口氣。

    我沖林木楊點頭示意後便和沈余安一同去化妝間重新準備,來到鏡頭面前時一切就緒。

    熙熙攘攘的機場裡,陸溪提著外套,一如初次見面時與顧寧相對而立。兩人之間僅僅隔著幾步,卻是顧寧不再試圖跨越的。

    陸溪比初遇時更加婉約,還多了份堅韌,這是和顧寧相處下來潛移默化培育的。而原本強勢自主的顧寧,早已成為溫馴的少年。她和王暮琛從大學開始戀愛,直到分手經過了七個春秋,都不曾為對方放下高強度工作給予陪伴。但唯獨陸溪,什麼都不用做就成為她的弱點。

    因此對於即將離開的愛人,顧寧沒有越過界限,將情感完好保存於彼此間的留白中。

    「我聽說了,你要升職去總部了,什麼時候走?」站在朋友的角度,陸溪的關切極為用心。她雖然不能接受顧寧的愛意,但十分珍視這位摯友。如今自己流露出的自信好強,都是從她身上學來的。

    顧寧抓緊背包帶子,留神注意大屏幕上的時刻表,猶豫該怎麼表達最後的想法。

    「下個月。不出意外過段時間就把我爸媽接過去,然後在那裡定居,基本不會回來了。」

    「嗯……」

    陸溪鮮少露出悠遠的眼神,頃刻從包里拿出一本書,遞給驚異的顧寧。如同故事開端,顧寧將書的一角置於她面前,結尾便由她畫上句號。

    「我後來才發現,原來這本書還有續集,可惜不是原作者寫的。我讀過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也許你會有不一樣的感受吧。」

    剎那間,所有預留在腦海的鼓勵話語都變得蒼白。顧寧接過書籍,垂下手痴迷地凝望她,似乎這樣就能讓她永遠寄住在眼裡。

    顧寧怎會不知這本續集的存在,甚至和陸溪認識後讀過不止一遍。原作是開放式結尾,續集則劃上完美的休止符,一切顯得幸福又奇幻。然而陸溪並不喜歡,並覺得遺憾。

    因為執筆的對象錯誤。有種類似宿命的歸屬感,一旦書寫故事的不是對的人,即便結局圓滿,依舊不能認同。

    從她執意拿起筆的那刻,故事就偏離了正軌。所以到最後,只能放下筆,目送角色遠行。

    終究到分別的時候了。陸溪將國外的聯繫方式給了顧寧,然後毅然決然地離開。

    顧寧想將寫有電話號碼的便簽夾在書里,卻發現扉頁上寫著陸溪的字跡。

    「其實結局很好,沒有缺憾,希望它能遇上正確的讀者。」

    她忽然想起王暮琛得知她要搬去別的城市後,最後一次和她見面的情形。

    印象中前男友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再遇時竟然順從沉默。不知是記憶產生偏差,還是這個人早就為她放下羈傲,只是她從沒注意。

    他說,如果以後你想念這個生你養你的城市,隨時可以回來。

    彼時顧寧還認為他不肯面對現實,現在想來不是放不開,而是甘願作為她可以停靠的港灣。

    人的性格與生俱來無法改變,卻能在感情的作用下磨去稜角變得圓滑。試過卑微,嘗過酸楚,依舊得不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並非把對方視為全部,就能獲取奢望已久的愛意。相反,深愛最大的作用是看清自己,成為對方的支柱,而不是盲目占有。

    一如當下,這也是她想告訴陸溪的。

    我在心裡默算好時間,眼看沈余安即將走到定點的位置,連忙奔上前想要將她攔住。

    然而就在奔跑的途中,餘光瞥見工作人員中藏著本不該出現的凌緒。

    他還是那副如大樹般挺拔的模樣,面容平靜地看著被困在死局中的我,眼裡沒有一絲波瀾。任憑我怎樣賣力演出,都得不到他的欣賞和認同。

    於是腳步不自覺放緩,在距離不遠的地方我停下了。沒有像劇本里寫得那樣給了陸溪最後的擁抱,而是獨自站在來往的人流里不停哽咽「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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