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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46:50 作者: 阿列夫零
    戚不照這時候總是很聽話。他半坐在化妝桌上,兩條腿抻開,支在地上,手遞出去。

    叢安河坐在他身前的椅子上,牽起他手,垂首在上面留下一個吻。

    俯身的,安靜的,虔誠的。

    「……我該說點兒什麼?」戚不照眉眼與心口一併柔軟下來。

    叢安河想了想:「『去吧,我的騎士?』」

    戚不照按住他頸側,傾身,嘴唇貼上眉心,化妝品混著脂粉味欺騙嗅覺,認成微澀的甘甜。

    「你要一往無前。」

    叢安河閉上眼睛,笑答:「好的,公主。」

    大幕拉開,李想在窗台邊獨自讀詩。

    他念希門內斯的《可愛的黃金》,「……在更加蔚藍的海上,在更加金黃的太陽,靈魂將我們解放,平靜的心,使我們向著自己的圓滿擴張……」

    李智闖進家門,一言不發收拾那些便宜貨廚具。

    他們交談,然後爭吵,然後沉默,然後再爭吵。

    房東太太眉頭鎖緊,看這場小型核爆將她的房子轟得亂七八糟。

    李想有孕,行李卻哪個都放不下,扛在肩上比拋屍還沉,房東太太想幫他,卻扭傷了腰。

    兩人紛爭再起,唇槍和舌劍,理想與現實,鴻溝那麼大,將六十平米的房間悉數吞沒。

    一切聲響止於李智的一腳。

    鞋底落在李想下腹,那麼堅定,他的毛衣潔白柔軟,留下七點五寸的灰黑腳印。

    「李想,認知障礙已經毀了你……你是alpha,alpha不會懷孕。」

    好像一陣狂風突襲吹裂玻璃,可窗外晚霞分明一片柔和的赤金。

    李想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他的小腹是那樣疼,疼得那樣劇烈,什麼東西確實在他身體裡萌發過,生長時抽痛,此刻卻悄無聲息死掉。

    毛衣質地柔軟。

    叢安河坐在台上,恍惚又覺得自己在觀眾席。

    他冷眼旁觀,看比風還透明的血從李想沒有破口的腹腔里流出來,慢慢的,像紅楓錯雜的脈絡,流遍木質地板的每條縫隙。

    他們終於停止爭吵。

    這場戰爭沒有血色,所有人卻都看清覆水難收。

    舞檯燈光熄滅,絳紅色帷幕緩緩降落。

    叢安河仰面,視覺暫留里明黃色亮光留一筆尾韻,昭示一段人生的句點。

    他站起來。

    他聽見台下的掌聲,混雜人群隱隱的騷動,聽見後台腳步雜亂,聽見工作人員奔跑,討論什麼,腳底快擦出火,上台時又把嘴巴閉上。

    他仿佛突然喪失度量時間的能力,只知道閉眼再睜開,帷幕又拉開。

    場下和場上面孔都模糊,聲音像隔了一光年這麼遠的真空。

    他們站成一排,又一排。他和同事手拉手,他舉起,他微笑,他鞠躬。

    腰彎得很深。

    他要感謝。

    抬眼時全場照明都被打開,他側目時戚不照站在後台,他們遙遙相望,這樣對上視線。

    靈魂是這一秒下落的,他三魂七魄忽得歸位,呼吸有了實感,然後一切變得清晰。

    從右手邊退場,叢安河察覺到同事間或投來一種微妙的打量。

    人群里有些竊竊私語,聽不清內容,帶來強暗示。

    其實這些異動從謝幕前就開始,外場照明通電後,前排觀眾面上神情相似。

    只有戚不照一如既往等在那裡,交捧新摘的粉色玫瑰進他懷裡。

    叢安河被他攬住肩。

    路過的工作人員朝二人頷首示意:「叢哥。」

    戚不照神色如常:「走吧。」

    「去哪兒?」叢安河問,

    戚不照歪頭:「回家。」

    叢安河:「我還沒卸妝。衣服是劇組的,今天穿走明天業內就有傳聞說我挪用公共財產。」

    戚不照:「那怎麼辦,我買下來吧。」

    夏天,穿毛衣真的很熱,叢安河說:「這算什麼,烏鴉反哺還是羊羔跪乳?」

    「差輩分了。」戚不照牽起他向前走,「霸道小白臉狠狠愛?」

    「……Babe,少看點同人。」

    劇場在三樓,兩人走的是安全通道門口,鐵門笨重,很大一扇。

    樓梯間裡開口就有回聲。

    叢安河問他為什麼走側門。

    戚不照解釋今天話劇收官夜,外面來了一些媒體。個別粉絲太瘋,昨天的事就是前車之鑑,能避則避,採訪讓製片應付。

    叢安河說好,轉頭卻想起背包沒拿。想回休息室,但被戚不照攔住。

    他叫了聲老師,想說什麼,片刻又改口:「我去拿。」

    他還說:「你要等我。」

    叢安河靠牆,神態鬆弛地和他調笑:「Copy that, your Highness.」

    戚不照步調不疾不徐,幾步跨上去,消失在二樓鐵門。

    叢安河站直身體。

    他做一個短促而明快的呼吸,自言自語道。

    「好吧,接下來就是……」

    一樓通道大門從內推開。

    他走出去,聽見十米開外誰在大聲叫嚷:快!他在那裡!——

    「…我的工作了。」

    閃光燈,人群,揮舞的麥克風。

    像嗅見腥味的鬃狗,原計劃做簡單採訪的娛樂媒體聞風而動。

    他們撲上來,圍他時如在築堵密不透風的圍牆,恨不生啖其肉,割喉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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