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頁
2023-09-04 15:46:50 作者: 阿列夫零
戚不照這時候總是很聽話。他半坐在化妝桌上,兩條腿抻開,支在地上,手遞出去。
叢安河坐在他身前的椅子上,牽起他手,垂首在上面留下一個吻。
俯身的,安靜的,虔誠的。
「……我該說點兒什麼?」戚不照眉眼與心口一併柔軟下來。
叢安河想了想:「『去吧,我的騎士?』」
戚不照按住他頸側,傾身,嘴唇貼上眉心,化妝品混著脂粉味欺騙嗅覺,認成微澀的甘甜。
「你要一往無前。」
叢安河閉上眼睛,笑答:「好的,公主。」
大幕拉開,李想在窗台邊獨自讀詩。
他念希門內斯的《可愛的黃金》,「……在更加蔚藍的海上,在更加金黃的太陽,靈魂將我們解放,平靜的心,使我們向著自己的圓滿擴張……」
李智闖進家門,一言不發收拾那些便宜貨廚具。
他們交談,然後爭吵,然後沉默,然後再爭吵。
房東太太眉頭鎖緊,看這場小型核爆將她的房子轟得亂七八糟。
李想有孕,行李卻哪個都放不下,扛在肩上比拋屍還沉,房東太太想幫他,卻扭傷了腰。
兩人紛爭再起,唇槍和舌劍,理想與現實,鴻溝那麼大,將六十平米的房間悉數吞沒。
一切聲響止於李智的一腳。
鞋底落在李想下腹,那麼堅定,他的毛衣潔白柔軟,留下七點五寸的灰黑腳印。
「李想,認知障礙已經毀了你……你是alpha,alpha不會懷孕。」
好像一陣狂風突襲吹裂玻璃,可窗外晚霞分明一片柔和的赤金。
李想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他的小腹是那樣疼,疼得那樣劇烈,什麼東西確實在他身體裡萌發過,生長時抽痛,此刻卻悄無聲息死掉。
毛衣質地柔軟。
叢安河坐在台上,恍惚又覺得自己在觀眾席。
他冷眼旁觀,看比風還透明的血從李想沒有破口的腹腔里流出來,慢慢的,像紅楓錯雜的脈絡,流遍木質地板的每條縫隙。
他們終於停止爭吵。
這場戰爭沒有血色,所有人卻都看清覆水難收。
舞檯燈光熄滅,絳紅色帷幕緩緩降落。
叢安河仰面,視覺暫留里明黃色亮光留一筆尾韻,昭示一段人生的句點。
他站起來。
他聽見台下的掌聲,混雜人群隱隱的騷動,聽見後台腳步雜亂,聽見工作人員奔跑,討論什麼,腳底快擦出火,上台時又把嘴巴閉上。
他仿佛突然喪失度量時間的能力,只知道閉眼再睜開,帷幕又拉開。
場下和場上面孔都模糊,聲音像隔了一光年這麼遠的真空。
他們站成一排,又一排。他和同事手拉手,他舉起,他微笑,他鞠躬。
腰彎得很深。
他要感謝。
抬眼時全場照明都被打開,他側目時戚不照站在後台,他們遙遙相望,這樣對上視線。
靈魂是這一秒下落的,他三魂七魄忽得歸位,呼吸有了實感,然後一切變得清晰。
從右手邊退場,叢安河察覺到同事間或投來一種微妙的打量。
人群里有些竊竊私語,聽不清內容,帶來強暗示。
其實這些異動從謝幕前就開始,外場照明通電後,前排觀眾面上神情相似。
只有戚不照一如既往等在那裡,交捧新摘的粉色玫瑰進他懷裡。
叢安河被他攬住肩。
路過的工作人員朝二人頷首示意:「叢哥。」
戚不照神色如常:「走吧。」
「去哪兒?」叢安河問,
戚不照歪頭:「回家。」
叢安河:「我還沒卸妝。衣服是劇組的,今天穿走明天業內就有傳聞說我挪用公共財產。」
戚不照:「那怎麼辦,我買下來吧。」
夏天,穿毛衣真的很熱,叢安河說:「這算什麼,烏鴉反哺還是羊羔跪乳?」
「差輩分了。」戚不照牽起他向前走,「霸道小白臉狠狠愛?」
「……Babe,少看點同人。」
劇場在三樓,兩人走的是安全通道門口,鐵門笨重,很大一扇。
樓梯間裡開口就有回聲。
叢安河問他為什麼走側門。
戚不照解釋今天話劇收官夜,外面來了一些媒體。個別粉絲太瘋,昨天的事就是前車之鑑,能避則避,採訪讓製片應付。
叢安河說好,轉頭卻想起背包沒拿。想回休息室,但被戚不照攔住。
他叫了聲老師,想說什麼,片刻又改口:「我去拿。」
他還說:「你要等我。」
叢安河靠牆,神態鬆弛地和他調笑:「Copy that, your Highness.」
戚不照步調不疾不徐,幾步跨上去,消失在二樓鐵門。
叢安河站直身體。
他做一個短促而明快的呼吸,自言自語道。
「好吧,接下來就是……」
一樓通道大門從內推開。
他走出去,聽見十米開外誰在大聲叫嚷:快!他在那裡!——
「…我的工作了。」
閃光燈,人群,揮舞的麥克風。
像嗅見腥味的鬃狗,原計劃做簡單採訪的娛樂媒體聞風而動。
他們撲上來,圍他時如在築堵密不透風的圍牆,恨不生啖其肉,割喉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