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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46:50 作者: 阿列夫零
不遠處的操場內圈,體育老師搓著睡亂的雞窩頭,正從褲兜里掏口哨。
叢安河整理褲腳站起來:「我看過往年的安排,期末期中均分排名前三百,或者期末較前幾次月考進步跨度較大的,都符合條件。聽起來不容易,我知道,但也沒你想的那麼困難。」
體育老師吹起集合的哨聲,伴下課鈴同時響起來,太尖銳,極像種鳥類的鳴叫。
喬秋微扣肩膀,手緊緊握著,看不出情緒。
他上課犯困多因體力不支,此刻垂下臉,只能看見額前枯黃的劉海,在十月秋風裡黃成羸弱的麥子。
「身體是本錢,人不是鐵打的,一直餓肚子,誰都撐不住,」叢安河說,「是人就有難處,班主任需要幫助,所以我出現了。沒有人希望你倒下去……喬秋,求救不是乞討,你不用低頭。」
喬秋一言不發。
叢安河也不再多說:「去吧,下課了。」
這周還沒結束,叢安河就在辦公桌上見到喬秋的申請表。
不清楚飯卡里的餘額動沒動,也不知道周末那份工喬秋還在沒在打。他作業依舊按時交,課上嘗試舉手,聽不懂的也會問,據各科老師反應,情況似乎在變好。
班主任返崗沒多久就是期中考,這方面學校效率一向高,單科成績和總排名很快出來。
喬秋進步很明顯,從墊底爬到中後段。
家長會開得倉促,來的是喬秋的姐姐。她兩頰雀斑淡淡,頭髮枯黃,和喬秋長得很像,一雙大而空洞的黑色眼睛像是等比復刻。
叢安河不準備發言,但會後有家長和老師的答疑活動。比起數理化老師被圍得喘不過氣,他相對清閒。
已經晚上六點,家長走了許多,部分學生還在教室外逗留。
叢安河出門沒幾步就被堵住,他定神,意外發現是喬秋。
「怎麼了,有話跟我說?」他問。
喬秋緊張到手腳都不能自如行動,於是只僵硬地點點頭。
叢安河道:「你慢慢講,我不急。」
喬秋反覆吞咽幾次,才抬頭看他一眼:「……老師,謝,謝謝你。」
儘管一秒不到他就飛速別開目光,這還是叢安河第一次和這個內向到社恐的學生對上視線。
「不用謝我,是你自己努力。」叢安河笑了笑,「成績我看到了,考得很不錯。平常心,要堅持。」
喬秋楞楞的,不知聽沒聽進去,沒說話,還是點頭。
叢安河告辭欲走。明天有大雨,天氣陰沉,螞蟻搬家搬了一下午。
往前幾步的磚縫裡大批湧出來,叢安河錯開兩步,給它們讓路。
喬秋在他身後,突然叫了個名字。
叢安河一愣,回頭:「什麼?」
喬秋訥訥把頭垂下去:「螞蟻……」
螞蟻?
「螞蟻怎麼了?」叢安河問。
沒等到喬秋的回答,他姐姐突然出現,打斷這段無厘頭對話。
姐姐面色極不善,眼神釘向磚縫,又釘向叢安河。她似乎被這種成群結隊的昆蟲戳到痛腳,客套的話都沒說兩句,疾言厲色地帶喬秋離開。
期中考後,喬秋來辦公室找他答疑的次數變多。
有時叢安河不在,喬秋會提前站在辦公室等。同組老師看他站得累,常叫他去沙發上坐坐。
他們交流很簡單,一個問,一個答,也只是這樣。
偶爾喬秋會在叢安河看題目的時候盯著辦公桌面發呆,叢安河叫他一聲,他會被嚇到一樣回神,把腦袋埋下去。
第一個感慨的是同組的隔壁班老師,說,還是小叢老師人格魅力強,這孩子不怎麼找其他幾科老師,看來是愛上英語了。
喬秋其他幾科也在均速進步,叢安河聽到這話愣了下,只答沒這麼誇張。
十二月中旬的月考,喬秋頭一回在語文作文上出了風頭。
主題是故土,大量生搬硬套的議論文裡,他真誠的記敘文打動閱卷老師,得了一個很高的分數。
年級里印了一批優秀作文準備講評。
叢安河下課時收拾教案,無意帶走了一張落在講台的樣卷,回辦公室才發現拿錯,剛攤開就看見頁首的「高一四班喬秋」。
有人寫故鄉是在寫情懷,喬秋的故土寫的是他哥。
八百字容量不大,他字跡笨拙卻認真:他哥哥沒怎麼上過學,但卻喜歡讀詩;他哥哥很溫柔,為給他姐弟賺學費什麼工都願意做;腦子不正常的父親會打他,他哥哥會在他挨打關禁閉的夜半,翻牆撬鎖給他送豆餅……
他的哥哥很善良,會幫小狗趕走惡犬,還會在雨天給螞蟻讓路。
他最喜歡他哥,他哥哥死掉的時候,他像是也死掉一次。
他寫,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的命換哥哥的命。
……
叢安河輕合上這頁紙。
他調出喬秋的助學金檔案,滑鼠卡頓著往下滾,目光最後盯在親屬信息欄。
父親喬大春,母親宋麗,他叫喬秋,姐姐叫喬頌,還有個哥哥,叫喬天。
喬天。
叢安河聽過這名字。
就在上次家長會後,他繞過大雨前搬家的螞蟻,喬秋毫無由頭地用這個名字喊住他。簡單的兩個音節,喬秋叫得並不含糊,他聽得清楚。
叢安河關上文檔,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