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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46:50 作者: 阿列夫零
「我付雙倍,少了再補。」
「行,去哪兒?」
叢安河於是也問戚不照:「去哪兒?」
戚不照:「去你家。」
叢安河一詫:「我家?」
「老師,」戚不照說,「我殘疾,沒工作,不是本地人,之前怕丟人沒告訴你,其實我一直睡射擊館地下室。」
叢安河問:「你是不是當我沒去過,哪兒來的地下室?」
戚不照垂下眼睛,聲音低低的:「有,你沒看到。」
叢安河不說話了。
戚不照又伸手去扯他衣角,短袖棉質,捏起來很柔和:「地下室潮,我腿疼。」
叢安河被扯了半天,他還沒急,司機師傅倒急了:「兩位商量好沒?大晚上的,老婆還在家等我吃飯呢,體諒體諒。」
叢安河說句抱歉,把戚不照臉捂住,眼不見為淨推到一邊。
「不用繞了,」他還是敗下陣,說,「去我那兒吧。」
奸計得逞,戚不照一路上笑意簡直收不住。
叢安河薪資不高,不樂意啃老,租的房子離劇院兩站地鐵,但十八年的老小區,物業存在感很低。
小廣場跟前就是十三棟。
一梯兩戶,最高七層,沒裝電梯,開發那會兒公攤還只算到家門口一小塊地。
行至單元門,樓里零散亮著燈。
戚不照問他幾樓,叢安河指指一零一。
連樓梯也不用爬,戚不照瞧著倒沒多高興。
樓道燈是聲控,兩人進去便爭先恐後咳嗽一聲。
燈不太亮,叢安河掏出鑰匙。他視力不算好,半天沒捅進鎖眼,垂腦袋想去研究,頭的影子又把光線擋住。
進退兩難,是戚不照悄聲湊近,看兩眼便哼一聲笑出來。
幸災樂禍。
說,老師,你家被人撬了。
叢安河……叢安河臉都綠了。
一個月不在家,被走空門只能自認倒霉。但蒞臨的大抵是位技術太差拿他試點的賊,門沒撬開,反毀了把門鎖。
聯繫物業,物業再聯繫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開鎖公司。
工人趕過來還要十多分鐘,看天色近十一點,叢安河提議去附近賓館湊合一晚,戚不照卻不樂意,打定主意今夜入住他只有七十平米的老公寓。
五六月份,樓道里蚊蟲成群。
小區有所私立幼兒園,就在居民樓邊上,成立良久,設備和師資都簡陋,滿打滿算五十個孩子。
叢安河帶人走到幼兒園邊上,鞦韆架安靜地立著。
鞦韆一左一右分野,叢安河毫不猶豫占了一個。
他反背單肩包,掏鑰匙那會兒拉鏈拉開一半,幾封粘火漆的信箋露出一角。
戚不照胳膊長手長,動作靈巧,沒驚動,東西就進到他手裡。
叢安河看見,反手去摸拉鏈。
「我能看麼,」戚不照說,「我想看。」
「不行,拿來。」
「你寫給我的,就是我的。」戚不照道。
叢安河評價他:「強盜邏輯。」
三封每周五投進信箱的約會邀請,錄製結束,又退回發信人手裡。
劉豐轉達編導的意思,說是想讓他在鏡頭底下把信讀出來,讓告白夜多點花頭。他嘴上說會好好考慮,轉頭就塞進包里。
綜藝收官,鏡頭無跡可尋,但此刻戲劇程度堪比拍攝劇本。
哪兒來花前月下,鞦韆架上只有兩個倒霉蛋。
叢安河看一眼戚不照,很輕地嘆聲氣。
「你拿過來,我念給你聽。」
一扯,火漆便開條縫。
叢安河展開,從第一封開始讀起。
他念:「……院子裡噴泉射出的水柱滔滔不絕地說話,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不肯沉默……這麥束狀的水柱開出無數朵鮮花,明月向水柱射來銀色光華……」
「……當月亮懷著閒愁偶爾向地球悄悄地灑下一顆淚珠的時侯,有位虔誠的詩人偏偏不能入夢,忙用手心接住,這仿佛乳白色殘片閃出虹色反光的蒼白的淚珠,並藏入他那遠離太陽的眼睛的心中。」
「……她那過長又極度寬大的錦袍幾乎完全遮住,被宛如鮮花那麼漂亮又飾以絨球的舞鞋所裹緊的乾瘦的腳……在鎖骨邊緣嬉鬧的蜂窩狀皺領,像是一條在懸崖邊摩擦的溪流,為避免荒唐的插科打諢,靦腆地守護著她想要隱藏的那陰鬱的魅惑……生命的盛宴?或者是某種昔日的欲望……」
戚不照問他寫的是什麼,叢安河攤開三張信紙。
「《噴泉》《月亮的憂傷》《死神舞》。」
三首詩摘自《惡之花》,波德萊爾象徵派詩歌先驅,主張人性醜惡,醜惡與死亡中寓有美。
他本科讀英語專業,第二外語選修的是法語。
法語閱讀選修課的結課論文用的就是這本詩集,他以前辦公室的書架里並排塞了中英譯本和法文原著,任誰看都疑心他假清高。
戚不照說:「沒聽懂,你解釋解釋。」
叢安河卻只笑,他把信收起來,道:「隨便選的,要解釋什麼?」
戚不照不信,還想問,叢安河把信收回包里,看了眼時間,說,走吧,開鎖師傅快到了。
他起身,鞦韆吱呦呦叫兩聲。
戚不照拽住半鏽的鐵鏈,突然把他叫住。
「叢老師。」
叢安河:「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