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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46:50 作者: 阿列夫零
暗無天日。
他明明是這樁悲劇里另一位苦大愁深的受害者,可娛樂時代,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才是萬眾所望。
從他邁出警局大門那一刻——或者更早的時候——他就已經無知無覺被塑造成一條潛行的花色毒蟒,開口即是粉飾,迴避代表蟄伏。
「比喬頌更想抓到真兇的大概就是我了。」叢安河笑了聲:「我以前總覺得,我吧,除了談感情的時候挺混蛋的,做人還可以。」
戚不照冷不丁笑了笑,叢安河停下等他發表意見,戚不照只撐著下巴:「你繼續。」
「但事實上,」坦誠似乎需要一些微妙的掙扎,所以叢安河頓住,垂下眼:「……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很少會想到喬秋。」
有紅傘遮陽。戚不照靜靜注視他,光線原因,眼睛類貓科動物,黑得很純粹。
叢安河抬起頭:「我找真相,是想洗清髒水。說實話,我恨兇手,恨媒體,恨校方,甚至有點恨喬頌和她母親。」
剖白苟且心理的行徑聽起來磊落,本質上總另有盤算。
叢安河不得不承認的是,像個正在對初戀坦白自己整容前其實丑得離奇的愣頭小子,他竟然有一點緊張。
戚不照卻點頭,淡淡:「很難不恨。」
叢安河頓了頓,解釋,我的意思是我沒那麼高尚。
「我也小心眼,換我我會想扒了他們的皮。」戚不照從善如流:「你討厭嗎?」
一句話讓叢安河忘記後面的腹稿。叉子磨過群青色盤邊,他問:「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兩份意面被解決乾淨,服務員收走餐盤。
「喬頌不會善罷甘休。」叢安河說:「她是個好姐姐,是個精神病患者,也是個聰明的瘋子。我主動暴露在大眾視野里,她一定會選擇恰當的時機讓我名聲掃地。和我捆綁,你會被牽連。」
「哦。」
「我說真的。」叢安河在桌子下踢了踢,鞋尖卻只踢到輪椅的一側踏板,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戚不照似乎毫無所覺:「嗯,你說真的。」
叢安河:「……」
服務員狀似無意從桌邊走過第八次,戚不照歪頭看叢安河,笑:「吃飽了?吃飽了我們走吧。」
說著輪椅從位置里撤出來,快他一步結了帳。
「說好的,這次我請你。」
戚不照食速太快,同食的人不知不覺被影響。
午餐結束得很快,於是午休時間還有富餘。戚不照說天氣太熱,他想洗臉,衛生間簡陋,叢安河便推他去廣場。
洗手池修得很矮,水龍頭口朝上,感應式。把臉湊過去,地下水清冽,湧出時如小型噴泉。
叢安河挑了塊樹蔭底下的石墩子坐下。
大理石面的一側被長足的日曬烤得滾燙,另一側卻冰涼。
廣場中心是座實打實的噴泉,每隔十五分鐘啟動一次。上次約會,他和戚不照在那兒一口一口吃完比臉還大的三明治。
戚不照不喜歡吃酸黃瓜,吃到半片臉就會皺起來,表情很生動。
清水簡單沖了遍臉祛暑,戚不照滾輪椅靠近,眼睫掛著沒幹的水,眨動便滑進去。
淡笑起來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邪性,露出酒窩卻又顯得天真,極端的氣質常在戚不照一張臉上揉雜,此刻濕漉漉的,叢安河忍不住替他覺得乾澀,
「有這麼熱嗎。」叢安河好奇。
戚不照:「跟你說過的。體質原因,我怕熱。」
有點委屈。
兩滴水從戚不照的下頜滾落,沿著頸側即將滾進裹纏的繃帶。叢安河拉住戚不照的手腕,往上一帶,順勢用他本人的手背擦了擦。
「我記得,我記得。」叢安河哄他:「說明你的身體恢復得不錯,對吧。」
戚不照心情很快就由陰轉晴。
叢安河看他,脫口一聲:「幼稚。」
戚不照突然笑起來,他眼睛一彎,俊美到邪氣的面孔便有顯得天真。
反差太足的雙面人生,叢安河如有所感,心裡一突。下一刻戚不照果然傾身探過來。
他坐輪椅,行動不便,於是只壓下腰,肩前辮成辮子的發梢微晃。
「哥哥。」
他這樣叫他。
太親密的稱呼,叢安河第一次從戚不照嘴裡聽到。
不帶半點戲謔的親昵,讓他耳膜驟然悶了半拍。
他不明白戚不照為什麼突發奇想,也猜不到戚不照下一步要說什麼,但他無比確信的是,就像那個他們秘而不宣的凌晨、那場無聲揭過的親密,戚不照正躍躍欲試地向他的線內邁進一步。
堅定的,不計後果的,企圖說服他的一步。
毫無由頭的怯懦飛速盤踞,他像走鋼絲的雜技演員,每一步都要戰戰兢兢。
晃神的間隙,變魔術一樣,戚不照捧出束小花。色白,小小一捧。
叢安河湊上去聞。
「是橘子花,」戚不照不問自答:「門口摘的。」
純白小巧,絲絨質感,像把沒撐開的小傘。花是新摘的,剛過過一遍水,生命力尚且維持被折斷前的充盈。
叢安河只抽走一枝。
戚不照也不鬧,隨手取下一朵,抿在唇間好一會兒,送進嘴裡吃掉。
叢安河問他是不是想哄自己開心,戚不照嗯了聲:「有效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