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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46:50 作者: 阿列夫零
    是,為什麼不呢?

    朝生暮死如蜉蝣,晝夜更迭里交配、繁殖,再於一日的短壽末尾雙雙離世。一頭撞進去,一頭扎出來,算是逆旅里歇過腳的行人,不能說不是一場完滿的生與死。

    只是他突然想起余珂,想起叢宗庭。

    「從普通朋友變成陌生人,和從情人變成陌生人,區別挺大的。」

    霍流馨攬住碎發,繼續走:「不同在哪兒,投入的沉沒成本?」

    叢安河跟上去,不確定道:「……回報率?」

    「那確實有區別。」這點上,霍流馨簡直不像刻板印象里的金融從業者:「但我不計較成果,我在意過程。莉莉也是。」

    路走到一半,別墅的輪廓隱約可見。

    叢安河的體溫終於略降下去,吐息的熱度不再燙到自己都頭昏目眩。

    沉默很久,他輕聲說。

    「嗯,有道理。」

    他把易拉罐扔進路邊的垃圾桶,重重的,鋁皮罐子在狹窄鐵桶中四處碰壁,最後沉寂。

    她說的不錯。但戚不照是omega,這是他必須要記住的事情。

    回到房間,叢安河洗完澡換上睡衣,直接仰倒在床上昏睡過去。這一覺並不長,沒到五分鐘,他受驚一樣睜開眼。

    先于震耳的急促心跳,他聽見有誰在敲房門。

    低質量睡眠倉促又不安穩,沒能讓他醒酒,回神前,人已經站在房門前,腳步虛浮,伸出手去擰把手。

    門開了,走廊只有幾盞昏黃壁燈還亮著。

    「你怎麼來了?」他下意識問。

    是戚不照。他頭髮披散,淺色短袖和長褲,或許神情罕見溫馴,看起來有種柔軟的無辜:「水龍頭又壞了。」

    似乎好半天才想明白戚不照在說什麼,叢安河哦了聲:「那你進來吧。」

    還打算再編幾句,沒想到夜闖臥室如此,戚不照深感意外。

    他偏頭去看叢安河。耳根很紅,架著副眼鏡,浴室燈還開著,能聞見淡淡香氛。

    「你喝多了。」戚不照問:「要不要牛奶,解酒。」

    叢安河搖頭,視線模糊,所以靠在牆上站穩,把眼鏡摘下來擦了擦:「不用,我喝不下,好撐。」

    輪椅開進臥室。戚不照關上門,看見床單和空調被上的人形凹陷,問:「我吵醒你了?」

    「沒。」叢安河坦白:「做了個噩夢。」

    戚不照:「什麼噩夢?」

    叢安河貼在牆上,任由後頸和冰涼的牆體相貼,含混道:「……我記不清,算了,不告訴你。」

    確實醉了,說謊都說不清楚。

    他睡衣衣擺捲起邊,戚不照靠近替他整理,手還沒碰到衣角便嗅到什麼,動作一頓。

    抬頭去看叢安河。仰視的角度,能看清他喉結克制地滾動,像在乾渴。

    戚不照把手順著衣擺探進腹部,剛洗過熱水澡,托酒精的福,叢安河體表溫度溫度異常高。

    叢安河猛地抓住他手腕,神智短暫回籠一瞬,下腹卻即刻繃起來。

    睡褲太薄,這種狀況說不上雅觀,所以他微躬起身,問:「在幹什麼?」

    「幫你降溫。」戚不照微仰起頭:「叢老師,你把我手腕握疼了。」

    叢安河後知後覺鬆開鉗制。戚不照皮膚蒼白,他用力過猛,腕間一圈淡淡握痕,眨眼工夫又消失,復原能力簡直像怪物。

    從他衣擺里抽手,戚不照問:「你易感期快到了?」

    干擾劑含安撫成分,距離上次注射已經超過十二小時,信息素開始漫開,太過活躍,格外躁動。

    叢安河後知後覺。

    他顧忌戚不照是omega,腺體有傷,擔心被自己影響,回神的一瞬就想抽開手邊的柜子取藥。

    剛拉開,戚不照探身,啪一聲又把抽屜推上。

    「需要我幫你嗎?」他問。

    這時候的沉默是心照不宣的風險評估。

    叢安河此刻反應遲鈍,自己都搞不清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作不懂,問:「……幫我什麼?」

    戚不照去扯他衣角,條件反射一樣,叢安河順從地彎下腰。沒把握好距離,幾乎鼻樑貼著鼻樑,然後戚不照仰頭,細框眼鏡被他咬在嘴裡摘掉。

    山根一輕。明明那麼近,叢安河卻像被酒精和易感期將近的高熱燒出白內障,眼前一切都不甚清晰。

    眼鏡撩在角柜上,兩聲輕響。

    「堵不如疏,」戚不照說:「我幫你。」

    叢安河沒有回答。

    戚不照不著急,他的手寬大、漂亮且有力,貼上叢安河心前區,幾乎把他左胸室里的那顆心臟全部包在掌下。

    這不是一種安撫。

    心跳越來越快。叢安河和他對視,像是一場曠久的對峙。

    戚不照小他五歲,或許久不見光,皮膚很白而血管青藍,骨形深邃流暢,眉目濃墨重彩,笑和不笑都顯出一種不多不少的輕漫。叢安河視野模糊,漂亮得簡直不像真人。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在剛剛那場意味不明的驚夢裡,他變成一隻灰白色海鳥。

    羽尖亮白,羽翼具大塊翼鏡,黑色的尖嘴,展翅時體態輕盈。

    他在海上飛行很久,意欲下行鳧水。但腳掌剛與水面相貼,流動著的微涼海水便陡然變成粘稠的蜂蜜,黃色沼澤,深不見底。他振翅,卻只能越陷越深。

    黏膩的液態物像珀體包裹昆蟲那樣,密不透風把他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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