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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46:50 作者: 阿列夫零
樓梯有十六階。
戚不照數著數字,他在還剩三級的地方停下。
坐輪椅身高折了一大半,戚不照只能抬頭去看他。
出門時明明是晴天,現下卻從北面遠空遞來一片沉鬱的陰霾。
頭頂的顏色轉成灰亮的藍,飽和度淡下來,仰視的人影連同輪廓異常清晰。
叢安河輕薄的淺咖色短袖襯衫迎著悶熱的風,袖口被吹得鼓鼓,額前碎發如浪起伏,光影讓他的面孔呈現一種不同於往常的乾淨。
「戚不照。」叢安河叫他的名字。
風還在吹,聲音卻沒被吹散。
戚不照也任耳邊亂發在無形的力中散成暈在水裡的墨紋。
「我在。」
叢安河往下看。上學時老師講以動襯靜,墓園的鳥叫聲時時,清亮短促,果然安靜。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大風卷掉灌木常綠的葉,送它上青雲。
「他叫喬秋,」
「曾經是我的學生。」
第24章 一扇鋁製的四面窗
叢安河本科就讀名校,學的是師範類英語,畢業後進五星級高中實習,帶高一兩個班的英語。
正式上課前,叢安河從四班的班主任手裡拿到了一個孩子的資料。
喬秋,高一四班,男,十六歲。
分化得比較早,是個Omega。
右上角的兩寸免冠藍底證件照襯出一頭枯黃色的捲髮,過分瘦削的臉凸出兩塊堅硬的顴骨,嘴唇很薄,照片裡也不笑,僵硬地抿著,眼睛很大,很黑,沒有神。
過分顯眼的亞健康。
班主任提點了各科任課老師,在叢安河這兒多留了一陣。
「這個學生戶口不在本地,父親已故,母親重病,有個哥哥,兩年前也因為事故去世了,現在是姐姐在管,昨天給他填了住宿申請。我接觸了他兩次,感覺性格比較孤僻,反應也有點兒慢,平時多注意一下他的狀態吧。」
新老師,初入社會,擔心他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種情況,所以多說了幾句。
叢安河點頭說知道了,把學籍資料收進柜子。
見到喬秋是正式上課的第一天。
叢安河這張英俊到有些失真的臉,在荷爾蒙躁動難安的高中像石子投進沸水,煮不熟也要咕嚕幾聲。
途經窗口邁進教室,學生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靜默里走向無聲尖叫,表情一個比一個浮誇。
叢安河哭笑不得,放下課本,做了自我介紹。
我姓叢,叢安河,可以叫我Mr.Cong或者插d,都行。
他掃視一圈。
根本沒特意去找,一整個教室只有一具套在寬大校服里的骷髏。
人比證件照上還要瘦,喬秋很端正地坐在教室的中後排,肩膀輕微內扣,桌面很乾淨,他低頭在看今天新發的課本,露出的發頂乾枯卻柔軟。
叢安河沒在他身上停留,點了名,開始上課,第一堂課結束前五分鐘,他根據自薦暫定了英語課代表,是一位口語非常地道的長頭髮姑娘。
「我那時候的工作環境還不錯,辦公室是八人間,還有一塊公用但有隔斷的休息區。我們英語組人手一張摺疊床,中午就在那兒睡一會兒。」
叢安河很少會想起那些事。五六年前,不長不短的時間,卻已經久得像是上輩子。
辦公室的窗口種過三盆多肉和一盆綠籮,幾塊或綠或紅的顏色已經從記憶里淡掉,剩下的只有鋁製的四方形窗框,再往外看是新建的圖書館,一共五層,玻璃牆面會折射午後的強光,能把一大片校園收進框裡。
戚不照被他推著,從墓園出去,又繞到公墓西邊的小湖。
這裡不久前下過一場雨,蘆葦瘋一樣竄上去,高的像樹。風一過,打在地上的影子就大塊大塊流動起來。
戚不照突然笑了,問:「辦公室睡得舒服吧。」
叢安河莫名其妙,答:「挺舒服的。」
「你有沒有因為睡得太熟,所以耽誤工作?」
叢安河揮手趕蚊子:「沒有,別誣陷我,我很敬業,沒做過這種事。」
「哦。」
「『哦』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知道了,你繼續……」戚不照轉過頭:「你盯我做什麼?」
叢安河:「在想你嘴裡有幾句真話。」
「你呢,沒有騙我?真沒在辦公室里睡過頭?」戚不照不答反問。
「……」
「老師,怎麼不說話了。」戚不照碰碰他。
「沒有。」叢安河扔出兩個字,又沉默:「開會遲到倒是,嗯,確實有一次,就只有一次。」
戚不照笑出聲,兩秒鐘後被叢安河有心報復推上鵝卵石小路,顛簸到話都說不清楚。
午後的太陽照著湖裡的水紋,熱浪從四面八方滾過來。叢安河看見戚不照脖子上出了汗,在光下微閃,他膚色蒼白,像一隻畏懼日光的吸血鬼。
於是不再漫步,打算帶他離開,向停車的地方走過去。
池邊淺灘上聒噪的癩蛤蟆此起彼伏地叫,鳴叫聲無孔不入傳進耳朵。
難聽。戚不照嫌吵,捂住耳朵,叢安河拐了個彎兒,繞遠沿梧桐大道推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喬秋是在五年前去世的,今天是他的忌日。」他很輕地笑,感慨時間如奔騰白駒:「竟然已經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