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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46:50 作者: 阿列夫零
    領隊的醫生偏過頭,看清屋角的破布裹著個人。半大的姑娘,病得只剩一口氣。

    高熱,滿臉泡與瘡,潰爛處和嘴巴里都在涌血。

    皮膚露出來,隨隊醫生頃刻悚然驚呼,後撤幾步。

    是瘟疫。

    醫生隊伍里有年輕人開始哭,開始吐,開始扇自己巴掌。更多人想跑,跑出沒幾步又停住。

    幾人對視良久,最終轉頭。

    老頭兒聽不懂,領頭的人還是朝他比了手勢,說——

    「I’m a doctor.」

    儘管沒穿白大褂。

    正片的最後一幀定在岸邊泊近的船隻,來的或許是支援,或許不是。

    只是海浪碧波,頭頂沒有飛鳥。

    船隻搖搖,沒人上去,也沒人下來。

    片尾滾起冗長的主創和感謝名單,BGM聽起來像浪拍礁石。

    叢安河喝完最後一口脫脂奶,問:「你覺得怎麼樣?」

    問電影。

    戚不照就答:「我不懂這個,不好說。」

    差強人意。叢安河道:「特效妝畫得很好。」

    戚不照嗯了聲:「導演很叛逆。」

    叢安河想到特寫屍體的幾鏡。

    灰敗的村景,滿地的血。借醫生視角推進的幾鏡里,有被炮火轟碎的人體組織,鏡頭語言很有野心。

    「好殘酷。」

    戚不照:「還有更殘酷的。」

    叢安河隨口問:「你見過?」

    長時間專注耗費大量精力,戚不照有些倦懶,笑了笑:「你猜。」

    反將一軍。

    才不猜。

    叢安河閉上眼睛。他把杯子隨手放在空了大半的果盤邊上,黑底白字熒幕飛速向下,話題拐了彎。

    「可能沒和你說過,我父母都是學醫的。」

    戚不照點頭:「第一次聽。」

    「我爸在醫院工作,神經外科。我媽不太一樣。」

    「怎麼說?」

    叢安河仰起頭,天花板是平坦的本白,他勾畫模糊的輪廓——短髮,雀斑,單眼皮,肩頸線條利落又漂亮,後跟被磨薄的帆布鞋,跑三趟超市買鐵皮文具盒,過年開皮卡拉來七八箱砂糖橘。

    余珂女士的手臂很有力,單手把他舉起來是很常見的事。他開始想念。

    「我媽是戰地醫生,實習轉正之後就隨隊駐外。她對我很好,我也很愛她,可惜相處的時間不多。」

    戚不照這時候才偏過頭去看他,神色有些意外。

    「嗯……是個不太常見的職業。」叢安河說。

    戚不照搖頭:「戰地需要醫生。」

    叢安河:「替她謝謝你。」

    他突然垂下頭,戚不照嚇了一跳,抬手把他腦袋按住:「和我拜堂呢叢老師。」

    叢安河拍開他的手,無語:「叉子掉了。」

    叢安河撿起兩頭叉,嫌髒,沒往盤裡放。

    戚不照突然道:「苦難和災厄未必成就偉人。一串數字,一頁新聞,一張訃告,多少撫恤金……都是人命。」

    時代的每一粒塵埃落在人肩上都太重,叢安河給予他長久的注視:「珍愛和平。」

    戚不照的眼睛很黑,靜得像一口井,遠超年紀的沉穩:「珍愛和平。」

    二十三點整。

    牆上的老式掛鍾彈出一隻不發聲的白鴿。

    彈簧上了年紀,舒張時吱呀作響,像扇被推開的門。

    喉嚨開始發緊。

    戚不照的視線刮過他的眼睛、嘴唇、耳後和肩頸,靜謐又滾燙,太直白,叢安河不習慣招架。

    白鴿很快收回鐘體,咚一小聲,兩片吞沒報時器的木板緊閉。

    「剛剛說到哪兒了?」叢安河轉轉手腕上的鏈子。

    戚不照:「說到阿姨。」

    「嗯,對,說到我媽。」叢安河道:「她去世的時候我還小,那會兒還不記事,但我爸就不一樣了,每天過得像在受刑。」

    戚不照問:「你們現在還住在一起?」

    「不,分開住,我經常去看他。」叢安河無奈道:「不過意義不大,他想我媽。」

    和聰明人講話一向輕鬆,剖白這種難題也不例外。

    戚不照側過上身,手肘抵著靠背靠近,聲音壓得很輕,很低,幾不可聞。

    他眼睛顯得天真又無辜,嘴上卻問。

    「所以你才傾向選擇Beta發展短期關係?」

    尾音落下,淹沒在電影片尾採樣於海浪的配樂。

    叢安河第一次直白地表現出驚詫。他轉過頭,動作過猛,以致僵直兩小時的頸椎都發出抗議的響聲。

    混進AO戀愛綜藝的B性戀,相當奪人眼球的標題。

    可他明白戚不照要問的不是這個。

    他是在問,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選擇迴避AO之間的強吸引,迴避不可控制的激素分泌和生理反射,迴避共生共存的長期親密關係。

    到底是誰擅長溫水煮青蛙?

    叢安河幾乎被這一鍋看似冰涼實則滾燙的沸水燒得褪掉一層皮,二十八歲的成年Alpha也要變成赤/裸的嬰孩。

    距離縮得太近,差點就鼻尖對著鼻尖。

    戚不照的信息素被干擾劑隱匿,但叢安河仍能嗅到一種黏在皮肉上的特殊氣息。

    清冽又深沉,微不可查的辛辣,很安神。是荷爾蒙。

    「戚不照,」聲音很低,叢安河這樣叫他,「我們以前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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