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2023-09-04 15:46:50 作者: 阿列夫零
領隊的醫生偏過頭,看清屋角的破布裹著個人。半大的姑娘,病得只剩一口氣。
高熱,滿臉泡與瘡,潰爛處和嘴巴里都在涌血。
皮膚露出來,隨隊醫生頃刻悚然驚呼,後撤幾步。
是瘟疫。
醫生隊伍里有年輕人開始哭,開始吐,開始扇自己巴掌。更多人想跑,跑出沒幾步又停住。
幾人對視良久,最終轉頭。
老頭兒聽不懂,領頭的人還是朝他比了手勢,說——
「I’m a doctor.」
儘管沒穿白大褂。
正片的最後一幀定在岸邊泊近的船隻,來的或許是支援,或許不是。
只是海浪碧波,頭頂沒有飛鳥。
船隻搖搖,沒人上去,也沒人下來。
片尾滾起冗長的主創和感謝名單,BGM聽起來像浪拍礁石。
叢安河喝完最後一口脫脂奶,問:「你覺得怎麼樣?」
問電影。
戚不照就答:「我不懂這個,不好說。」
差強人意。叢安河道:「特效妝畫得很好。」
戚不照嗯了聲:「導演很叛逆。」
叢安河想到特寫屍體的幾鏡。
灰敗的村景,滿地的血。借醫生視角推進的幾鏡里,有被炮火轟碎的人體組織,鏡頭語言很有野心。
「好殘酷。」
戚不照:「還有更殘酷的。」
叢安河隨口問:「你見過?」
長時間專注耗費大量精力,戚不照有些倦懶,笑了笑:「你猜。」
反將一軍。
才不猜。
叢安河閉上眼睛。他把杯子隨手放在空了大半的果盤邊上,黑底白字熒幕飛速向下,話題拐了彎。
「可能沒和你說過,我父母都是學醫的。」
戚不照點頭:「第一次聽。」
「我爸在醫院工作,神經外科。我媽不太一樣。」
「怎麼說?」
叢安河仰起頭,天花板是平坦的本白,他勾畫模糊的輪廓——短髮,雀斑,單眼皮,肩頸線條利落又漂亮,後跟被磨薄的帆布鞋,跑三趟超市買鐵皮文具盒,過年開皮卡拉來七八箱砂糖橘。
余珂女士的手臂很有力,單手把他舉起來是很常見的事。他開始想念。
「我媽是戰地醫生,實習轉正之後就隨隊駐外。她對我很好,我也很愛她,可惜相處的時間不多。」
戚不照這時候才偏過頭去看他,神色有些意外。
「嗯……是個不太常見的職業。」叢安河說。
戚不照搖頭:「戰地需要醫生。」
叢安河:「替她謝謝你。」
他突然垂下頭,戚不照嚇了一跳,抬手把他腦袋按住:「和我拜堂呢叢老師。」
叢安河拍開他的手,無語:「叉子掉了。」
叢安河撿起兩頭叉,嫌髒,沒往盤裡放。
戚不照突然道:「苦難和災厄未必成就偉人。一串數字,一頁新聞,一張訃告,多少撫恤金……都是人命。」
時代的每一粒塵埃落在人肩上都太重,叢安河給予他長久的注視:「珍愛和平。」
戚不照的眼睛很黑,靜得像一口井,遠超年紀的沉穩:「珍愛和平。」
二十三點整。
牆上的老式掛鍾彈出一隻不發聲的白鴿。
彈簧上了年紀,舒張時吱呀作響,像扇被推開的門。
喉嚨開始發緊。
戚不照的視線刮過他的眼睛、嘴唇、耳後和肩頸,靜謐又滾燙,太直白,叢安河不習慣招架。
白鴿很快收回鐘體,咚一小聲,兩片吞沒報時器的木板緊閉。
「剛剛說到哪兒了?」叢安河轉轉手腕上的鏈子。
戚不照:「說到阿姨。」
「嗯,對,說到我媽。」叢安河道:「她去世的時候我還小,那會兒還不記事,但我爸就不一樣了,每天過得像在受刑。」
戚不照問:「你們現在還住在一起?」
「不,分開住,我經常去看他。」叢安河無奈道:「不過意義不大,他想我媽。」
和聰明人講話一向輕鬆,剖白這種難題也不例外。
戚不照側過上身,手肘抵著靠背靠近,聲音壓得很輕,很低,幾不可聞。
他眼睛顯得天真又無辜,嘴上卻問。
「所以你才傾向選擇Beta發展短期關係?」
尾音落下,淹沒在電影片尾採樣於海浪的配樂。
叢安河第一次直白地表現出驚詫。他轉過頭,動作過猛,以致僵直兩小時的頸椎都發出抗議的響聲。
混進AO戀愛綜藝的B性戀,相當奪人眼球的標題。
可他明白戚不照要問的不是這個。
他是在問,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選擇迴避AO之間的強吸引,迴避不可控制的激素分泌和生理反射,迴避共生共存的長期親密關係。
到底是誰擅長溫水煮青蛙?
叢安河幾乎被這一鍋看似冰涼實則滾燙的沸水燒得褪掉一層皮,二十八歲的成年Alpha也要變成赤/裸的嬰孩。
距離縮得太近,差點就鼻尖對著鼻尖。
戚不照的信息素被干擾劑隱匿,但叢安河仍能嗅到一種黏在皮肉上的特殊氣息。
清冽又深沉,微不可查的辛辣,很安神。是荷爾蒙。
「戚不照,」聲音很低,叢安河這樣叫他,「我們以前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