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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4 15:46:50 作者: 阿列夫零
幾人還不到成年人腰線,橫衝直撞,嘴裡罵著本地土話,飛快湧入另一條街的人流。
速度快得像串出膛鋼彈,軌跡距離兩人只有一步之遙。
戚不照腿腳不便,坐輪椅沒法自由活動,如果剛才沒及時停下,孩子和他必定要翻一個。
叢安河望著野小子消失的方向,半天沒說話。
戚不照從這個角度仰視,叢安河眉心擠成一團,嚴肅得像個教導主任。他覺得稀罕,半笑不笑問:「氣什麼?」
叢安河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睛,打皺的眉心舒展開。他張張了嘴,又閉上,話在舌尖轉一圈後又改頭換面:「這算什麼?未卜先知麼?」
他是真的好奇。
畢竟自己聽到預警連人帶輪椅急停時,前面分明還看不見那幾個孩子的影子。alpha和omega的第六感較之beta確實更敏銳,但並不誇張至此。
戚不照倒不遮遮掩掩,他撩開臉側微亂的散發,點了點上廓的耳骨。
「我聽力好,聽到的。」
靠耳朵?
可叫賣、嬉笑、訓斥……紛雜不絕,他們分明正處在噪音的中心。
叢安河俯視著這個看不見底的、危險的謎團,他或許該再問些什麼,比如你到底學的什麼專業,又或者到底做過什麼職業,獲得的答案用以補充下一題的題面,但他最終鬆開掌心,任散沙流逝。
到此為止。他告訴自己。
「接下來要怎麼辦?」叢安河撐著推桿,向前探了探:「回去還是繼續?」
就地折返未免掃興,但往前走也只能窮游。囊中羞澀又不良於行,命運讓人陷入兩難之境時未必會在平衡木的一端放上奶酪。
叢安河不擅做決定,於是他把選擇的權利交到戚不照手裡。
戚不照問:「聽我的?」
叢安河點頭,輕輕「嗯」了聲。
戚不照笑了笑。
「那就繼續。」
開放性的夜市,沒有固定的出口和入口,四面八方都是通路。
叢安河推著戚不照繼續向前,仍舊有源源不斷的過客迎面擦肩,或是同勢而行。
一些店家會在櫃面上擺置小音箱,走出幾米入耳的曲調就更迭,有的已經過時,有的還在時興,零零總總都爛大街,屢見不鮮。
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有輪椅的軲轆和地面摩擦,氣氛並不尷尬。
對叢安河來說,獨處時放空是常態。二十八歲,活得不夠久,打得死結卻多,撿起一個,試圖將複雜的結構解構都要花費大把的時間。
他沉湎於精神世界的自虐,在漫長的重構期中磨成一種不痛不癢的修正,提醒他下一步該怎麼走,又該走得多謹慎。
繁冗的思慮像不具象的黑洞,伴隨著低噪的耳鳴,逐漸吞納鮮活的聲響與斑斕的顏色,他開始站在世界之外看世界——那是大片不可名狀的灰色陰影。
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叢老師?」
「叢老師。」
像時間在回流,褪色的幻覺在幾秒內消退。微弱的耳鳴隱沒於嘈雜的洪流,然後叢安河眨了眨眼睛。
他下意識牽起一個笑:「…嗯,我在。」
戚不照盯著他看了挺久。
他其實已經叫了他好幾次,這時候才給出回應,顯然是在走神。
身後的alpha挺拔清俊,嘴唇很薄,唇角的弧度天然上揚,不笑時也像在笑,再深一層的情緒很難琢磨。
是個好演員,戚不照想。
「我說,」在叢安河看過來的一瞬,他收回視線,「左轉,去做盞燈。」
不知不覺已經晃了很長一段路,叢安河這時候才意識到人流變得稀少,他們已經走到很偏僻的角落。
岔路的左側橫鋪開幾張木桌,桌上散著零碎的畫具和木料。攤主是位身姿曼妙的女人,頸紋和法令略深,眼角有細紋,背心短褲長靴,嘴唇紅得像熟爛的車厘子。
很酷,看面相不像好脾氣。
「我們可一分錢都沒帶。」叢安河輕聲提醒。
戚不照渾不在意:「那就把你押在那兒抵債。」
叢安河:「……?」
見他沉默,戚不照才側撐著臉,低聲笑起來:「騙你的。免費,上面寫了。」
店面掛著一面白板,邊緣寫著免費製作簡易走馬燈。
白板上字跡潦草,每個字又只有拇指指甲大小。叢安河視力不算好,直到走近才勉強看清。
攤主見人過來,招呼道:「做燈不收錢,如果想把成品帶回去,要付一口價。」
顧客出苦力,店家干坐著掙錢,門庭冷落也是意料之中。
攤主報了個數字,搬過來一份材料,撂在桌上。她彎下腰時後頸很平坦,沒有信息素,是位beta。
她瞥了叢安河好幾眼,叢安河當作沒看見。
硬紙板、蠟燭、竹筷都是現成的,真正的工作量是在畫片上畫畫。
戚不照擺弄了幾下刻刀,這玩意兒在他手裡靈活得像第十一根手指:「你想畫什麼故事?」
叢安河也有樣學樣,抓起畫筆,習慣性轉了幾圈,但動作生疏,筆桿從無名指的指縫滑落。
砸在桌上的動靜不大不小。
他說不上是尷尬還是無奈,總之笑了笑,「先說好,我連兒童畫都不會畫。」
「沒關係。」
戚不照露出不意外的神情,撿起畫筆,讓他去搭燈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