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事不離雙鬢(四)
2023-10-29 08:18:31 作者: 聖者晨雷
在他說完許久之後,那些沉默的老朽們當中,終於有人慢吞吞地道:「三侄兒,你說的很好……只不過祖宗之法不可變,我盧氏終究是耕讀世家,豈能為著一點蠅頭小利去冒那般風險?」
「祖宗之法為何不可變?」盧鍥聽得這話,不禁怒意勃發:「若不是大天傾,我盧氏還居住在北地,大天傾可不是天變?盧氏遷居可不是地變?天可變地可變,為何人不可變?」
他這話一出,滿座皆驚,天變地變人亦可變,這種話,放在此時,絕對是大逆不道!
但還偏偏有理,讓人沒辦法反駁。
過了好一會兒,盧潞畢竟是族長,更有些見識,見其餘人不說話,這可關係到他的族長位置,當下冷笑一聲:「大天傾變了,故此天下遭災,死者無數,你這逆子,莫非也要讓我盧氏死無遺類麼?」
「天會變,人亦會變,大天傾致人死傷那是另一回事,所謂樹挪死人挪活,當初父親要將家業交與大哥,打發我去外地之時,不就如此說的麼?」
既是撕破了麵皮,盧鍥也不再隱忍,他去外地管理家業,原本就是變相放逐,此語一出,盧潞立刻大窘,這正是以子之巴掌打子之臉了。
「如今諸國之間太平已久,人口繁衍甚眾,無數百姓生計艱難。自古以來到這種情形便只有兩途,一是諸國間混戰,二是流民為亂,將那多餘出來的人口消耗掉。」盧鍥又道:「無論是哪一途,我盧氏便是有半國之田畝,又豈能獨安其身?若不做一番振作,與朝廷關聯得更為緊密,做死中求活之一搏,只怕禍亂起時,我盧氏才真正死無遺類了!」
「危言聳聽……你這是危言聳聽!」盧錛在旁聽了嚷了起來。
「若是三五十年前的局勢,讓兄長為族長亦無妨,最不濟也能如父親般維持三十餘年太平日子,可現在亂象已現,隱憂重重,再這般因循苟且下去,不僅僅是坐失良機,更是自尋死路!」盧鍥看了看他:「到現在才換族長,已經是特別遲了,若此時不換,面對符紋法陣大行其道,大夥假裝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變革之門乾脆忘了開啟,比起外界的變化,已經晚了一年!莫非諸位非要等到操它母的大亂風起,才肯被動應變不成?」
聽得他口吐髒話,眾人更是錯愕,不過這髒話倒是加重了他的氣勢,讓原本還想與他爭爭的盧錛面色寡白不再言語。
「現在諸位可以說了,三伯父所言是否有理,若是有理,三伯父是否可以接任族長。」盧瑟慢慢地道。
雖然盧鍥沒有任何準備,因此說的條理不是十分分明,可他要表達的意思已經出來了:值此大變前夕,他看到了未來的趨勢,並將引領盧氏一族順應這趨勢。
若盧鍥沒有說,族中的這些老人僵化的腦子便還停留在二三十年前的情形之中,不會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次巨大變革的門檻前。可盧鍥一說,他們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盧鍥說的有理,特別是符紋法陣一事,因為有修行者在,盧鍥還隱隱有些保留,可這些人老成精的老頭兒,聽出了盧鍥保留的話語:原先只有修行者才能享受的符紋法陣,如今普通人也可以享受,這不是社會激變還是什麼!
眾人沉默許久,六個老頭相互看來看去,有人便想,在盧瑟如此強勢之下,盧鍥想要不上位也艱難,於今之計,只能是犧牲盧潞來保全自己的長老之職。當下他咳嗽了兩聲:「鍥侄所言甚是,以往我就覺得鍥侄比起錛侄要智慮深遠,如今看來,接替潞哥者,非鍥侄莫屬!」
他一帶頭,立刻有人在心中暗罵「厚顏無恥」,但口中卻開始附合,轉瞬之間,盧鍥的族長之位,竟然已經坐得實打實的了。盧潞最初是面色慘白,氣喘吁吁,可大局定下之後,他心念一轉,雖然自己丟了族長位置,但繼任者畢竟還是自己的兒子!
而且,這個兒子確實比自己有眼光,自己將盧瑟這一支得罪得死死的,可他卻與盧瑟關係親近,如今盧瑟傍上了修行者的大粗腿,豈不意味著自己這一支也可以通過盧鍥傍上修行者,不必事事都去求盧漭?
他當了這麼多年的族長,不過是戀棧不願意去職,當去職之事一確定,他立刻開始為自己這一支考慮,忽然間覺得,盧鍥繼任族長,竟然是對他這一支最有利的選擇。
既是如此,他的立場立刻轉變了,要讓盧鍥真正掌握實權,那些倚老賣老的族中長老,就必須去職,換上一批新人,最好還是換上親近自己這一支的新人,免得那些老頭兒們掣肘!
當下,他大聲道:「既是公議如此,那我退便退了,我一心為公,豈是戀棧不去之人!」
他這個口一開,族中長老隱隱便嗅到不對的味道,立刻有人道:「雖是如此,鍥侄畢竟還沒多少擔任族長的經驗,還需得我們這些老傢伙幫扶一陣,潞哥去了族長職司,自然也要成為長老的……」
「我連族長都不當,還要當什麼長老,小九說得有理,我們這些老人都該頤養天年,不該阻著年輕人的路了。」盧潞陰沉著臉:「幾位賢弟,這長老的職司,你們也去掉吧,提換年輕人來大展身手了。」
「可是族中之事,總得有穩妥老人來把一把舵吧?」有人嘀咕道。
「誰還會比鍥兒更穩妥,他今年四十五,早不是毛頭小伙——小九,你一向穩重,我不是說你。」盧潞說到這時猛然想起,這裡倒真有一個毛頭小伙,那便是盧瑟,忙不迭地向他解釋。
對此,盧瑟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他在提議之初便想到會有現在這種局面,只不過沒有想到盧潞做得竟然這般徹底,看來自己這位叔祖,當真是一個人物,難怪能夠穩坐族長之位近四十年了。
「尊老敬老,向來是我盧氏美德,如今莫非連這德行都不要了麼?」有人又道。
眾人亂紛紛地爭執,盧鍥心中極是不快,他看了盧瑟好多次,想要盧瑟借著修行者的威勢一語定乾坤,可盧瑟一直不說話,等那些老頭們吵得口乾舌燥,許多積年往事也被翻了出來算舊帳之後,他才道:「我有個建議。」
他一開口,眾人果然安靜下來。
「幾位長老勞苦功高,讓你們退下來頤養天年不是說便不讓你們說話了,我早說了,盧氏族人,無論是八旬老人,還是垂笤少年,都有說話的資格。因此,你們自長老之位退下,也可以就族中事務提出建議,只不過決定之權,必須從你們手中交出。」
不等眾人反對,盧瑟又道:「只不過長老們這些年為家族效力,總不能讓諸位寒了心,否則今後還有誰願意擔任長老?故此,六位長老再加上老族長,每人可以舉薦一人繼任長老。這樣便是有了七長老,除此之外,在族中再增補一人,共有八長老,加上族長,九人來決定全族大事,族長負責日常之事,諸位以為如何?」
這便是一種妥協,盧瑟便不想用太過強行的手段來解決盧氏一族的問題,否則他乾脆擺明自己修行者身份以力去壓人了。拔苗助長並不符合盧瑟心中的天地人之道,順勢而為才是聰明之舉。這樣七個老人雖然退下,但實際上對於族長還有一定的影響力,他們推舉出來的繼承人,十之**都是他們的兒子,因此他們的反對就不會激烈。果然,他這個建議出來之後,六人都忙不迭地點頭表示支持了。
「此次因為是我族中事務重大變革,所以由諸位長老舉薦繼承者,從今往後,所有長老必須在三十歲以上、七十歲以下,一過七十便得榮養,繼承者不再舉薦,由族中公議舉出,免得幾支始終把持大權,傷了旁支子弟之心。」盧瑟又道:「族長六十五歲必須退為長老,由四十五歲以上者繼任,如何?」
這是公允之議,而且很明確地將盧瑟自己從現在的族長或者長老位置上扒開,幾個老頭相互望了望,有人笑道:「小九乃是我盧氏千里駒,自然是要當一個長老的……」
「我是為盧氏千百年計,而不是為我個人計也。人生一世,孝親敬長,周全族人,光大血脈,這是為人之道,若此道不破,我便無法在修行上更進一步。」盧瑟微微一笑:「我也是修行者。」
此話一出,族中老人倒沒有什麼,那邊盧漭眼珠卻險些突了出來,原因無它,若是盧瑟是修行者,那麼他為何一點盧瑟的靈力都沒有感覺到?莫非自家的這個侄孫,修為比起那邊的聖階前輩還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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